摘要:
所有的美好已经完成
所有的美好已经完成
包括,朗晴的风吹过紫荆树
一棵在黄昏长满花的凤凰木,在她左边
红色的花朵浸满了红墨水。
绕小区走四分之三圈
经过一株蒲苇。
对面烧烤店已开门营业
它并未在繁重的压力下倒下
我的判断被证明是谬错。
这种谬错可以再多些。
一只花白猫经过细叶榕下
扑向垃圾桶,它的眼睛里渗着饥饿。
沙白已在送来的路上
我将水烧开,将老豆腐切成细块
撒上盐和酒糟。
通心菜梗被揉碎,温柔的小红椒被穿起。
沙白除了小,大抵鲜活。它们吐柔软的舌
透明的白色。我不忍将它们投入沸水
那样的余生残忍而静默。
它们的汤汁鲜美,抚摸苦难的胃。
电视被打开,我只是需要一点喧吵
不在乎是足球集锦
或喜上加喜的闹剧。
新闻里反复播放好消息
我希望它是真的。农民的瓜果、茶叶和蒜头
有了喜悦的去处。
譬如我,喝完一碗沙白豆腐汤
完成了今日的所有美好。
朴素的夙愿已发生。如果能看完一部
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
最后的拼图就将完成。
寻常日子
告诫自己要休息好,如果必要
像蛇一样冬眠,储存巨大的热量。
一天原地跑步三次,变成兔子追逐胡萝卜
增加腹肌和臂力,多吃水果、蔬菜、白开水。
拜访老友宛若读一本书,反之亦然
将无聊的新闻扫进垃圾箱。
身体抑制不住摇摆,脑袋保持清醒;
夜晚,眼帘疲倦,眼睑昏沉。
一日将尽,验证了碌碌无为。
没写一句诗,没说一句话
做个诚实的哑巴也罢
点击鼠标查询无用之物,身体拧成一股绳。
吃饭、午休、游戏、与朋友闲聊
这无聊又无比有趣的部分
在临睡前得到美好验证。
午后
影子在蓝色窗帘上行走
它的身体很轻。它呼唤着某个名字
我从未听过的:光,火
一段音频从屏幕前爬过
蓝色蚯蚓,幽灵蛇,所能想象的与蜷曲物体
相关的任何事物
平缓的韵律,起伏的小型山丘。
卷起的粗毛线球抛在地上
和一只小猫共舞
它才过满月,瘦小的身子在金色
包裹里发抖。
哈姆西克的修长手指从电脑里弹出
滑动着白色琴键
出埃及记是红色的
阿拉伯神灵的铭文。底纹凹凸不匀,
恰似午后在梦中惊醒
模糊的影像记录如上,像刚真实发生。
读沃尔科特
恰好一只鸟儿落在窗台
它在沃尔科特诗集边上。
一只脚落在封面肖像。另一只脚
悬空。我打开它
比打开一瓶酒或一个马口铁罐头费力
文字里有橡木桶和加勒比鱼鲜的香
它不请自来。
来自风。
属于沃尔科特的酒瓶静止在窗台
无人能撼动他陶醉的能量
他独自痛饮时
酒里便有完整的人。
书架上的海螺
被撂在书架已多年,我倾听黑夜和白天。
强硬的外壳,犹如无数坚硬如铁的肉体
心中隐藏的秘方未被揭开。
我在海边搁浅那年,洁白的风飘过头顶
沙滩上荒废着一艘独木舟
它有着与我一样的伤痕和锈蚀
望着它冰冷的外壳,浑身一阵阵疼痛。
那个未知的黄昏
一群年轻人疯狂奔跑。星光和烟花坠落
新世纪的框架在眼前搭起
旧的钟楼轰然倒塌,一群鸽子(鹰隼或雁群)飒飒的翅翼
我再无法掀起浪涛的呼啸
被埋入沙子,成为死亡的罪证。
多年以后,我看着一个心酸的背影
在夜深人静的恸哭。我终于,又奏响海浪的声音
无垠的大海无边无际
一群年轻人疯狂奔跑
他们奔向,太阳坠落和升起的地方
简阅书吧
必须承认,书吧的冷气是足够火辣
如魔戒的幽灵军团。
黄昏的风搅动书页
书页从上到下翻转,又返回。
书页在我手中变得沉重
好比在一本巨石面前喘息
空间静如幽谷,空调散热气片呻吟出恼人的声响
变成耳边嗡嗡、摇头晃脑的私塾先生。
书吧东北角石英钟敲打着墙壁
巨匠的思想钻出厚重的袍子
黑色面纱被摘下
他们在高声朗读。在书吧深处。
松动的土壤一点点沉陷
墨香和黑色文字开始消解,散开,浸透
终于成为植物营养学的一部分。
燥热
休假日进城需要勇气(这不是玩笑)
在沙丁鱼罐头的车厢,被热的巨兽围困
吸饱了血的蚊子趴在地上
已失去飞行的能力。
燥热不值得肆意妄为
我的汗水只为爱我的人准备
之前,我积攒浑身力量
拖地,擦洗灶台,做可口饭菜,犒赏失去辨别力的胃
学会细嚼慢咽,学会牛一样反刍
白大褂告诫要均衡饮食,“别挑,像猪一样杂食”
红肉、烧烤、辣子、割伤食道的硬壳坚果:
像砒霜,像冒烟的地雷——
须拒之千里,像抵抗自杀性的恐怖袭击
这种极端嗜好无需辩解,亘古的羊皮卷里
写着属于我的句子:光与暮色,兵败如城墙倒塌
十万里毛细血孔不及的霜冻泥土
我要挖掘它
像挖掘一处矿物,充满艰辛
赤裸裸的汗水挥洒
最终一无所获。
——致衰败的
肉体和细胞卫士。
静物
也没足够时间让我静下来
让某些时光紧闭的智齿
耸动着砒霜般的疼痛
斜阳照在矩形桌子的某个直角
如杀手亮出的最后底牌
一本书歇息如沉睡的先知
疲惫退到最后防线
一只狸花猫卧在书桌腿暧昧着有孕的身子
挑逗着一条金鱼
距离圆形玻璃缸四十公分的地方
夕照诞下最后的暖色
向晚
尖嘴鹬致我以欢迎词
望乡之人无法忘记炊烟。
异乡人的真实身份昭然于外——
我被宽容以待。
滨海寄来的明信片撕开的一角
邮票上霞红色的图解
霞光染的胭脂、寄居蟹和鹦鹉螺
涂满青春的嘴唇。
不远处的油菜花上,蝴蝶飞落如钢琴键
一只田园牧羊犬朝田野奔去。
蓝色薄暮里,一盘太阳轰然落下。
远山,素雅;朝阳,橘黄,装在肥皂水里的凸透镜
一切彼此不语,心照不宣
我独创超级配方:胡萝卜素、羽衣甘蓝、芸香和燕尾草
紫云英花蜜泡制的柠檬
我从不告诉他人,关于旅行的秘密部分。
小满日
走出书吧,雨落了下来
空气混着玫瑰和油漆味。
一只黑白相间的猫爬过水泥墙。
一个女孩转动伞柄
雨滴像蒲公英散开。
天桥镂空的穹顶,玻璃明瓦晃动着彩虹。
澄澈天空如洗。
如上一切都是想象
我走在路上是真实。
背着双肩包,包里面塞着两本书
一本戴蒙德的《枪炮、病菌和钢铁》
一本阿多尼斯的《桂花》
电动车载着戴头盔的骑手
飞速穿过林荫道,凤凰木花朵腥红
那一颗颗倒悬的心。
人群快速穿过雨幕,缄默不语
这个世界和人群都模糊不清
只有我走在路上是真实
真实得无法格式化
更无法删除。
锻炼
假装脚下是跑步机,背景音乐舒缓
像一幅流动油画,最好是高更
梵高的向日葵也不错
保持着心跳频率,此刻似要飞出房间
桌子上摆着两颗巧克力
一颗金色,一颗银色
剥开其中一颗,果仁里藏着银河的秘密
我不断奔跑,脚步从森林到瀑布
到马里亚纳海沟,天山的雪见过我巨大的喘息
此时黄昏,光线褪了色
黑色金属包裹的灯管投射白炽灯
温柔的巨影,它是童话里
揭开公主面纱的精灵的手。
我加速逃离,脚依然在原地踏步
渐渐失去原动力。
时间如沥青般粘稠,行走在刀锋上的旅程
无比荆棘,像吞下一包苦杏仁。
我开始接受欢呼
像雨点降落。所有时间都崩开、消解、被蒸发
我摁住闹铃,结束跑步
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成为一张丢掉灵魂的狐皮风衣。
时间就这样被拐走了
本想写一首诗,媲美歌德或米沃什
意象已想好,就差郁金香金色,紫罗兰在风中
散发的甜味。这首诗终被搁浅
如徒手捕捉一只座头鲸。
时间被某些物体拐走,如你所想
一只小西红柿滚在盘子里,我的眼睛被吸引;
一枚拆封的巧克力黑色的诱惑,侵蚀我的嘴巴
尔后,我看了一首MV,全身被电流通过
苍凉中有不可言说的虚幻,与冷峻的爱。
我翻越所有藩篱去寻找它
无意深入李商隐的深邃花园。
“四周树起篱笆,垒起围墙”,他在等候我敲门。
“这花园好美”,惊叹的子弹
穿透时间的膜。我的诗也随之完成
在时间被拐走之前
终于被我验证,它曾经来过。
旅途
我在旅途中寻找的逝去的光线
又回到我守护的岸边。
浮在水中的木杆和立在山中的栗树
它们孤独如斯。
盘点空气中的新鲜事物
在身体和太阳一起沉陷时
无法预知的泥淖等着我
在梦里,被一只无脸幽灵追杀
逃过曲折的小巷和溪流
断续在光影中的木杆和栗树
在眼中次第退后
我被花岗岩封印的逼仄出口
豹子亦无法逃出
垂枝红千层
足以吓退密集恐惧症患者
这神灵祈福用的利是封。
她们层叠垂下,女儿口中的鞭炮
红色毛虫、煮熟的小龙虾弓在枝丫
柔软的肢体绵软无力。
一只只火红的朝天椒倒转着身躯
猩红的蛇信子抵达水面
舔着天空的蔚蓝影子
她们静默不语,似乎积攒着巨大的神秘力量
又像是拖着爱情的信物,神的经幡。
每一种水果都有它的秘密
剥开一枚糯米糍放入口中
经过冰箱冷冻的果肉在口腔里
洗涤我燥热的心。
我没想起苏轼或者唐朝贵妃
只想到一个农人种植荔枝的辛劳
经过一个年度的轮回,这枚荔枝
有幸被我品尝。它在唇齿之间
隐藏着它独有的秘密。
事实上,每一种水果都有它的秘密
故乡的杨梅和桑葚已经过季
柑橘还未成熟,李子正好被摘下
酸涩是它们赋予我的,甘甜也是。
乡村电影院
一只手从地上伸出,那只捏碎
房屋和树木的巨手也瞬间捏碎我
我捂着惊恐的眼。从指缝里我看到
某些预感,我忘了是秋天还是夏天
那个夜晚,我从围墙外翻进电影院
如同一只耗子被猫盯着,瑟缩着手脚
猫是仁慈的。电影院里的光线灰暗
封存在1987年,偌大的电影院塞满
我的父亲、堂叔、表姐和乡亲。
这座电影院如今空空如也
寂寥如空巢老人,它无法让我回到那个
遥远的午后,黄昏和深夜。光阴撕碎一切
如那只恐怖的大手,它举起遗忘的屠刀
我心有余悸却不敢吭声。我是怯懦的人
木质座椅褪去的颜色,依旧雕刻着被
泪水或尖叫掩盖的童年,满是自行车环绕的
广场,父亲牵着我的手,在小食部
吃到此生最好吃的肉馅汤饺——
肉馅里有时光和电影院的杂陈滋味。
母亲给予的
这棵凤凰木是有生命的,显然。
它直抵我浴室窗台
想窥视我长满瑕疵的肉体
事实上,比肉体更多瑕疵的我的灵魂
它未必能感知。
火红的花,是母亲常戴的红发卡
看到它,仿佛看到自己充满瑕疵的身体的部分
母亲给予的,我无法不去珍惜。
我常常忽略的、凤凰木无法感知的
我的灵魂的部分
是最让我动容的那一部分。
它是母亲给予我的,最真实的那部分。
不习惯身边的事物逐渐消逝
日晷的影子,白掌凋落的花
蝴蝶兰的枯叶,一只只死亡的蝴蝶
缺水的金钱树腐烂的根系
汲水的绿萝洁白的须
不锈钢窗棱上的余晖
煽动最后的爱情
这些都不属于我能控制的部分
倾颓的墙、碎裂的玻璃、断翅的飞蛾
一只壁虎忍痛切掉自己的尾巴
我不习惯身边的事物逐渐消逝
却无能为力召回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