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疫后,得以去粤北多地一走,记之与友共享。
——题记
一、学发公祠
可以说,学发公祠是粤北给我的第一印象。也可以说,从看见学发公祠的那一刻起,它便从此永远地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那日,初进阳山地界,一路行来,村庄稀疏,虽山青水绿,却总还是有寥落荒凉之感。
慢慢地,车从山棱坡涧丛中徐徐绕出,一片广袤的平原映入眼帘,只见溪流清缓田野青碧。而更让人惊喜的是,在那坦阔秀丽的原野里,竟有一幢灰白色宫殿般的建筑静默伫立。
还未及近,一行已被那建筑吸引,它端庄肃然,厚重规整,徐徐地呈现在旅人眼前,仿佛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那故事或许曾有过挣扎有过血泪,如今却被静静的山野抚慰,终于收获了平和的心境。
村口有石碑,“学发公祠”四个字默默地告诉着人们那栋宫殿的称谓。
它是如此巍峨瑰丽,是谁建造了它?又是为什么缘故建造了它?它又是如何在久远的岁月里保持着完整?旅人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它解答。
而它只是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构筑门楼檐界的麻石条巨大斑驳,屋顶的镬耳墙弧度远比白云优美,门墩上精致的花纹,倾诉着建造者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只是,在那高耸的主楼墙上,大小形态各异的枪眼炮孔睁着谨慎的眼睛,告诉人们这土地从前其实并不平静。
旅人的心里充斥着崇敬,从那七扇门前一一走过,虽然它们都悬锁紧闭,而“海均家塾”“高阳世第”“朱子家风”等石刻门楣却都在默默地解释,这楼的建造者当初是怀着“当阶日暖芝兰茂、盈户风和䆉䅉香”的美好希冀。
门前正对渔翁石,户外常停长者车。可不正是那宫殿赋予这世界的意境。
只是,一行只能徘徊于那楼前的池塘边,与守护村庄的大树对望,无比遗憾不能入内一观。
却巧,众人正扼腕之际,一位清瘦黝黑的村民慢慢地走近了楼,他或是那楼的看守,正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左边的侧门。
一行无比惊喜,皆跑将过去,那门还只开一小缝,村人见状停止,狐疑询问。
一行求告:只让进去略一观即可。
村人犹疑,解释因瘟疫横行,皆不放行。
一行又央告,村人未及强阻,众人已迫不及待入内,入目只是恍若迷宫,不知几进,通道宽敞,廊、柱、顶、窗、门皆中西合璧无比精美。
村人谨慎,说已可,不可再进,行人不好为难于他,只好徐徐退出,看那门又复闭紧。
复观那楼,一正六辅中轴分明东西对称,前低后高主次分明。
想当初建楼之人,其孺慕之思桑梓之情,从远洋寄托,如此之深。
他建的这楼,可纳凉可娱乐可贮存可掩蔽,可为民教化之地,可为民栖身之所,如今,还成为一方传奇。
旅人无法猜想,当初那游子是历经怎样的艰辛,积聚下财富,从重洋之外运回建材,为这片土地的兴盛做出了怎样的努力。只是,如今这奇迹就展现在眼前,激荡在心底,让人不由自主地铭记。
“学道积躬量涵若海,发祥启后德茂惟均。”学发公祠正门的楹联,清末名儒朱汝真将这朱姓父子学发、海均的名字巧融入内。
是的,若干年后,这坚不可摧的建筑仍然会伫立在那片建楼人深爱的土地上,看新舂的罢亚嫩滑如珠,闻慕者的车马过往繁频。
二、四月,阳山的桐花
西山有桐,盛茂其花。白者含秀色,粲如凝瑶华。
入阳山腹地时,渐渐地,山间路旁,一树树繁茂洁白的桐花争先恐后映入眼帘。
记不起是有多少年未见此物了。只记得少时,村子老井对面的山坡上,还有屋子对面的路边,皆有一棵桐树。那桐树属于一位同宗的伯父,他很是宝贝那两棵树。
村子那两棵油桐不是很高大,却也不矮小,树干不粗,叶子宽大,春天换新的时候很是秀气。
犹记得那树开花起来是极其繁盛的,简直可以用堆砌来形容,洁白的花簇满新绿的叶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风过,又簇簇地落下来,花心微红,似是在那春日里微熏了。
而那位伯父期待的却和我期待的不同,我期待花期,他期待果熟。每当那时,他将树间的桐果悉数采回家中,放在墙角沤,直沤到深冬,他便开始在那黑暗的墙角剥桐籽。
桐籽可以榨油,据说是极好的漆家具底料,但是桐果的壳十分坚硬,沤化的果皮还十分粘滑。但是那位伯父锲而不舍,有时或是用了手套的,更多的时候是徒手,整个冬天,他的手也一直是漆黑开裂着的了。
而在粤北途中,桐花肆意地洁白着。阳山的山大多保持着亘古的棱角和青色,水也没有被污染,干干净净清清亮亮。
所以,那陡峭的山崖上,或是水边,那桐花点缀其中,或是落了一地,便都十分的自然和皎洁,有种恬静和谐的美。
老人们曾说,桐花是节气之花,桐花盛,寒食至。是啊,时气自然是盈虚有数。那桐花,是春、夏递嬗之际的重要物事,是这季节的时序特征。这个季节,它必来,它必盛,它必履行对这季节的承诺。
时隔多年以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漫山遍野的桐花开到荼蘼,它们开得和记忆中村子里那两树一样动人,以无比热情的姿态,告诉远方到来的人,这里的春意正浓。
而这种浓郁,在贤令湖边更让人惊艳。只见水的那边,贤令山间星星点点皆是桐花,隔着遥遥的水摇曳,隔着遥遥的水送来遥遥的香,让人流连。
“桐华最晚今已繁,君不强起时更难。”
我不知,曾被贬为阳山县令的韩愈是不是曾因这漫山桐花而稍有抒怀。只是,这如今因他而命名的山里,桐花还是按时地开,在这春水满南塘时,开得深山漫雪。
三、杜步镇的田野和鱼水的铁索桥
路过杜步镇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我是许久没见过那么真实的田野了。
最开始吸引我的,是路边的菩提树。
开始是两三棵,稀疏有致地在路侧站了,我与它们隔着车窗互望,或许它们是想告诉我,你已来到一个叫杜步的地方,而我却匆匆与它们擦肩而过。
又行进一段路,又出现几棵,隽秀、挺拔、郁郁葱葱,叫人忍不住回头。
接着,居然有七八棵之多,在路旁连续地站了,蓊郁繁茂,车窗摇下来,其叶沙沙声不绝于耳,行者索性在空旷处停下车来,仔细回望。
而此时,与菩提士兵相隔已颇有距离,然,面前的田野却挽住了旅人的目光。
是的,人就是这样,为一些事物产生留恋感,又为另外新发现的事物欣喜若狂。
那田野是我想象中的田野,广袤得连着远处的青山。那山远得并不真切,只是如一幅画必备的远景一般的,青。是的,是青,是青山的青,是真正的青,自然的,没有污染的青。
那田野就那样绵延开去,从旅人足下紫色的草籽花开始,从草籽花旁边鹅黄的秧苗开始,从秧苗那边青碧的田埂开始,就那样绵延开去,坦然又芬芳地绵延开去。
空气里弥漫着香气,一股浓烈的带有粉质的香气。我不用去寻那香气的来源,或是去思索散发它的树或草是什么模样,因为我知道,那是来自四月的板栗树,来自那枝干上毛茸茸的花,对于它们的气味,我从幼时便十分的熟稔了。
我站在那原野的边上,同行者却在呼唤,原来他们还发现,这个叫杜步的地方,还有更多物事值得欣赏。
我沿着他们走去的小路前行,那山野间的小镇,居然有一条现代的蓝色绿道,在那小道的旁边,紫云英一片一片地开着,连着那溪边的村庄,都染成了紫色。或许溪边还有几株栀子,它们的香气混杂起来,让久被口罩囚徒的旅人,寻回久违的自由呼吸的天堂。
这便是旅途的乐趣,有如杜步镇一般颜色、气味丰富的田野,也有如鱼水山水宁静的安详。
鱼水属于一个叫水口的小镇,它是一片河湾,湾里的水波密密麻麻悄无声息地在河床里淌着,给旅人那其实是静物一般的错觉。
河湾上有一座铁索桥,连着这边的湾滩和那边的青山。
我曾在无数的风景画里看过铁索桥,迷恋它们穿过丛林渡过河流的孤险模样,却从未真正穿越过一座铁索桥。
怀着欣喜和向往,我走上了那座桥。它给予我的第一步,是无处安放的不安稳感,如在这世间晃动,无落足处,灵魂无寄托处,就那样地晃动,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
但是,那正是我想要的铁索桥。我喜欢那种明确的无处安放的感觉,我喜欢在那桥上,看到的那真切无比的河流,它们在我的足下静静地淌,告诉我它们毫无恶意,告诉我正是它们哺育了我看到的田野和树木,花朵和飞鸟。
我慢慢地走过那桥,朝着那巍峨的青山,走着走着,心忽然变得踏实,世界忽然变得豁朗,连同那山上的云彩,也像是属于我的,可以即刻就揽入怀里的了。
是的,不管是杜步镇还是鱼水,那就是我想要的远山与河流,是我想要的池塘和村庄,是我想要呼吸的,植物香气混杂的空气……
那就是我一直梦想的,世界鲜活又宁静的模样。
四、昆盛客家围屋
为了见它一面,我们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从阳山县城出发,过了神峰关,再到百花山,皆是盘山小路,村庄稀疏,难见车人。当日,最后拟去的目的地是昆盛客家围屋,而在山间盘旋时,不过才下午四时许,天就已十分阴沉,类似傍晚,颇为碜人。
昆盛客家围屋网络图身处深山盘路之间,还去不去看那山间围屋,大家很是纠结了一番。
是的,我是很想去看看的,因为网络上,那座屋子坐落在青碧的田野里,工工整整,朴素大气,一直吸引着我前去一探究竟。仔细查了线路,从那时我们所在的位置回城,也得近一小时的路程,且全是沿来时盘旋山路,若去了围屋,则附近不远就可以上高速,回城时间相差无几。大家一致决定,还是继续前行。
在山间又盘旋了半时许,渐入坦阔平原。粤北许多地方就是如此,深山里时常出现坦阔之地,转而又入群山之顶。那平原上很是有了点人气,可见房舍炊烟,大家也都有点放松之感,毕竟,久居城内的人,已经很难接受在无人之地久行,人,毕竟是群居动物。车按导航行进,在那平原中间,一座建筑徐徐地进入了眼帘。
坦白说,看到它的第一眼,我是有点失望的。那座让我神往已久的昆盛客家围屋,它显然是在飞逝的时光里日益衰败了。
我们下了车了,站在它的面前,与它久久的对视。是的,它曾经是巍峨的,强大的,繁盛的。那屋子,后衔山势、前接月池,建造它的人们,必定是历时弥久、耗尽心血。
那围屋是规整的半月形,两侧横屋凸出,簇拥中间的一开大门两开侧门。屋子的多门悬锁紧闭,从苍老的木门缝往里望,久未有人居的房子家什杂堆,一片荒凉。
从侧面的小门进入,却也能得见围屋内景。后面的围呈半圆弧状,围前楼而建。足下的弯道杂草丛生,身侧的夯土墙面土黄斑驳,有风有雨留下的痕迹。
在其间绕行,感叹这里也曾是有过人丁兴旺、耕读传家的盛景吧,而如今,他们都从这大山之间迁去了何地?那片围屋,据说总共有108间,历时七八代才得以建成。那些朴实勤劳的人们,耕种这片肥沃的土地,筑造起荫蔽族人的城堡,希望不要再受到驱逐和侵袭。他们崇尚传承故园的儒家文化,在陌生的地方创造出丰富的民俗风情。他们珍惜自己的牲畜,保护自己的家园,两侧的炮楼记录着他们的斑斑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