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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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写王老四的故事。
王老四是我堂弟,仅小二个月,就住在我家屋坎下。王老四是他的外号,真名现在村里没人能说得出。村长五百瓦说,户口本上都改过来了。其实,户口本上改过来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在南山村,没人没外号。每个人的外号都是有来历的。曾良生的老戏骨,那是他太爱看戏了。麻姑脸上有麻点,嗜好打麻将。酒壶子因为爱喝酒,酒壶常年抓手中。上一辈人看了不少样板戏。《红色娘子军》中有个老四,长相猥琐,行为也猥琐。王老四个子不高,瘦成一块竹片,眉毛眼睛鼻子位子没占错,就是不协调。联想家们立即联想到一起了。
开始,他的外号是五个字,老四南霸天。王老四赶紧作揖恳求:各位大叔大爷大婶大姐,你们千万别这样喊我,你们这样一喊,把老大也喊进来了,他会不高兴的。
布镇街上真有一个叫南霸天的家伙。人长得牛高马大,拳头有钵子大,单掌可以砍断五块红砖。他领着一伙马仔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王老四就是跟着他打流氓。南霸天说他喜欢南霸天这个外号,霸气带劲。
王老四特别崇拜南霸天,时常跟我讲他的英雄事迹。说有一次南霸天进小店买烟,买红梅烟。那会儿红梅烟四块五一包。他丢了张五块的过去,说不用找了。店家哪敢不找他的钱。看不到他发怒,直接一拳暴过去,打在店主面腔上,冷冷地说:说了不用找就不用找,你当我放屁吗?王老四说,老大那样子太有范了,充分说明,老大说一不二特别讲信用。
另一件事是收拾打工妹。临近年关,打工的回来了。其中有位打工妹,一下班车就把一条老旧的竹筒街杀得暗淡无光。为啥?她衣着打扮实在太洋气了。南霸天很是不满,不就是个打工妹么?臭什么摆。偏偏,她在地摊上买东西讨价还价不讲土话讲官话,简直是数典忘祖。他决定过去教育她。马仔们呼啦一下把她围住,将她行李包中的新衣裳扯出来,扔到臭水沟里,还过去踩,跳踢踏舞一样踩。打工妹吓哭了。南霸天说:哭什么哭,下回你还敢有土话不讲,讲官话,就没这么好放过你了。
王老四的总结是,南霸天在维护乡村正道,对于不正之风敢于出手。我听了禁不住冷笑,这算狗屁英雄呀,欺负小姑娘。王老四赶紧捂住我的嘴:春哥,千万别这么说,老大知道了,会打歪你的嘴。
王老四崇拜南霸天。可南霸天并不把他当根葱,时常嘲笑捉弄他。他只是南霸天流氓队伍里最小的角儿。按梁山好汉排座次,他是最末位那个。
某日街上来了个外地佬,摆摊卖狗皮膏药。此人个子比南霸天高。南霸天很生气,妈的,怎么可以比我高?马仔们一下就把他团团围住。外地佬决定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吃下眼前亏,要打要骂请随便。南霸天见他态度好,决定只扇他一巴掌,决不多扇。王老四请缨上阵。那人实在太高了,王老四个子实在太矮,伸长手臂也扇不上,只有跳起来。不想,跳得太高了,使的劲又太大,结果扇空了,自己如陀螺一样在地上转了两个圈,然后跌了个四脚朝天。围观者哈哈大笑,连外地佬也忍不住笑了。南霸天说,你妈的王老四太没用了。
村里人也看不起王老四,为什么?不学好,打流氓。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当年去布镇中学读书,寄宿学校。发育早的已起鸭公叫了,他还会尿床。他睡上铺我睡下铺,夜里把我被子尿湿。气得我直揍他。换他睡下铺。半夜语文老师刘锦章气冲冲上来,一把掀开被子。他还在做梦呢。这是那时的经典笑话,一泡尿居然可以穿过楼板,让老师当啤酒喝。
或许他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从地摊上买回几本武术书,有一茬没一茬嘿嘿地操练。我忍不住冷笑。他说你笑嘛。我说没笑嘛。他说,来、来、来,我们来过两招,让你见识一下中华武术的博大精深。他先是摆个金鸡独立,再是来一招青蛇出洞,李小龙那样嘿嘿做鬼喊,出一记黑虎掏心。我随手一甩,他就跌了个狗趴屎。他躺在地上哇哇大叫:哥,你是习武奇才哩,不习武真是太可惜了。
2
打工潮来了,王老四是南山村第二个跑出去的。
南山村实在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田有地,田土里打下的米粮放开肚皮吃不完,山上长满了松杉竹木,把刀磨快点,砍下来就可以换钱。冬天可以去挖冬笋,春夏可以上山采香菇木耳。有人打猎有人捉蛇,挖几口鱼塘养鱼,再养几头猪一伙鸡鸭鹅,虽不富裕,但小日子过得挺安逸。外面打工已打翻天了,南山村人还在坚持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
王老四不是出去打工,而是躲难。
小说影视中的江湖好汉,从来不用为钱的事的发愁,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往兜里一掏就是大把银子,往桌上一拍,可以很豪气地说:不用找了。南霸天他们没这么好的福气,小小布镇,他们除了惹事生非,一分钱都搞不到,一日三餐的饭食还要回家啃父母。南霸天把王老四喊过去说,我们来做生意。
南霸天所说的生意就贩运木材去县城卖。据说,农用车跑一趟可以赚到五百块钱。王老四兴奋死了,这是老大在倚重他呀,夜里跑到我家来吹牛皮:不说一天一车,就一个月十车,老子很快就成大富豪了,春哥,到时你缺钱花就找我拿,我不差钱。
山上是有木材,村民也勤快地把它砍下来,但严禁私人贩运,违者如何如何。只要有钱赚,还是有不少人挺而走险。村民也乐得卖给私人。因为有现钱。
他们两个没本钱。南霸天名声太臭了赊不到账。王老四自告奋勇。开始也赊不到,他将胸脯拍震天响:我会少了你们的钱么?我王老四是那样的人么?赚了钱,加倍还你们,还请你们上馆子喝酒。这话大家也不相信。王老四使劲给我使眼色。我只好说,卖给收购站,也没现钱,摊派都不够扣。村里人才说,赊就赊吧,反正是本村人。王老四很快收到一车木材。半夜里他们出发了,非常不幸,还没有驶出布镇地界,两个林业警察骑着摩托车追上来了。
怎么办?王老四有点慌乱地问南霸天。
南霸天坐在驾驶室里,王老四坐在拖斗木头上。南霸天是老大,老大就应该坐比较舒服的位子,王老四只有委屈自己坐拖斗。南霸天哼小调,压根没不到。眼见摩托车越追越近,王老四急得使劲地拍驾驶室顶。
南霸天从车窗探出头,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呀?拍、拍、拍!拍你头呀。
王老四大声说:警察追上来了,咋办?
南霸天也急了,催促司机开快点。司机说没用的,农用车跑不过摩托车。南霸天探出头来,大声地命令王老四要挡住,无论如何要挡住。
我的天王老子哟,王老四心里叫苦了,我又不是神仙会使法术。
南霸天大声骂起来:你是猪脑壳呀,不知道扔东西呀。
这个办法确实好,扔东西下去,路上有障碍物,确能把警察拦住。电影里的八路军就是用这个办法把日本鬼子的三轮摩托弄翻的。可车上有什么东西扔呢?木头,那是用钢丝绳紧线器捆得紧紧的,急切之下,动都动不了。捆时要捆结实一点,防止路上掉,要用时才知捆扎实了也麻烦。可见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性。
扔单车,扔单车!南霸天发出第二道指令。
车上放了二辆单车。南霸天与王老四觉得,好不容易进回县城,必须好好玩一下,骑着单车穿街走巷最好不过了。他们两个决定,带单车。没想到,单车还有这个用处,可以当武器。王老四有点迟疑,单车虽旧,也值一百多块钱一辆,二辆就是二百多。两百多就这么扔下去,他有点舍不得。
快呀,你磨蹭什么?南霸天发出了第三道指令。
没办法了,大哥下命令了,舍不得也要舍得。扔下一辆单车,没用,摩托车一扭就躲过了。再接着扔。第二辆扔下时起作用了,因为摩托车追得太近了,来不躲闪,直接冲上自行车。王老四看见摩托侧翻,一个人摔进路边田里,一个摔在马路中间。王老四松了一口气,又担心他们跌死了。跌死了警察那可是大事。
王老四就这样心里矛盾着忐忑不安,没过多久,也就是刚驶出布镇地界,就来了个紧急刹车。他差点要葱一样倒裁下来,刚要开口骂娘,只见前面设了路障,有两个警察很威严地站在那儿。其中一个破口大骂:你他妈活腻了,居然敢袭警?
就是这句,你他妈活腻了,居然敢袭警?王老四感到了危险。这是不得了的罪名,警匪片里有背景的黑社会老大都栽在这罪名上。所以,车子一停下,王老四就像只松鼠一样跳下去,迅速地奔逃,没命地奔逃。这一逃,他逃到南方市。
不久,南霸天带着他那班马仔也来到南方市。是王老四把他们哄来的。王老四说: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要钱搞不到钱,要打人都不好下手。闯江湖就要去大地方,南方市大得很,随便搞一下都是大把的钱。没人认得你,想搞谁就搞谁。这话说到了南霸天的痛点上,在家的确一分钱搞不到。布镇太小,随便什么人,拐几道弯就变成了亲戚。那个让他们教育过的打工妹,居然是他母亲表叔的什么人。次日,一伙人来他家告状,他爸抡起扁担就追他打。南霸天郁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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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也来到南方市,工作是王老四帮忙找到的。
那会儿工作太难找了,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招工启示一贴出来,分分钟涌上几百人。厂里没有老乡介绍,压根儿就是浪费表情。找了一个多月,差不多南方市大小工业园都跑遍了,都是失望而归。
那天王老四来找我借钱。我说借个屁,老子没钱。王老四说,你骗鬼呀,不是有工资吗?借来,别那么小气,又不是不还你。我说工资个屁,老本都快吃空了。王老四很是吃惊:怎么?你还没找到工作?我差点要哭了。王老四说,别着急,看我的。
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双手摆出来的风可以刮倒闲人,很有范儿。我在后面紧跟着,有点跟不上趟的感觉。不一会儿,来到南方工厂大门口。砰、砰、砰,他敲门岗窗玻璃。保安探出头,说:哎哟,是老四哥呀,哪阵风把您吹来了。王老四一手叉在腰上:去,把大头喊出来。保安说,你等会儿呀。然后就按电话。不一会儿,一位西装男东张西望跑出来。他的头真的好大,细细的脖子感觉撑不住了。王老四招了招手。他走了过来。王老四一把搂住大头的肩,说:走,我们喝酒去。大头说我要上班,有什么事你说。王老四指着我说:这是我哥,同一个爷爷的,他出来找了好久没找到工作,你说我不帮忙怎么行?我这不来麻烦你了。大头面有难色,说公司里眼下不招人哩。王老四把脸一拉,说近段时间老子手臭,打麻将老输钱,老子心情很不好。大头苦笑了,说你总得让我想想办法。王老四说,这就对了吗,走,我们喝酒去。大头说:真的没办法陪哥喝酒,要上班哩,下回来,下回我请你。说罢,一头钻进工厂里。
他不喝我们自己喝。王老四往前一指。前面就是抚州佬开的餐馆。他那样子就像喝醉了酒,带着醉酒的豪气。我很不放心,这样工作的事就搞定了?据我的经验,他不来喝酒就表示不愿帮忙。王老四拍了拍我的肩,说: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去,我已经威胁他了,他不敢不招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