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我支离破碎的面子,曾经1元1杯。我璞石般的里子,但愿配得上您的青睐。
海水蓝
一
1992年的一个冬日,离春节大约还有十来天。我从长沙乘火车到广州,再从广州汽车站乘汽车进入心中的圣土深圳。到达葵涌镇时,一路浮尘弄得灰头土脸的班车扔下我,放出一个响屁,冒出一股浓烟,又振作精神,继续往前开。班车的终点站是大鹏。
站在马路边的我,晕晕乎乎,好长时间后,才晓得追寻太阳的尾巴,分清楚东西南北。
眼看着落日的余晖渐渐退去,黑暗从远处压迫而来,书信中约好来接我的堂哥,却迟迟不见踪影。
堂哥在书信中说过,他在402队搞建筑。难道他还没有下班?葵涌看起来比我们家乡的小镇还小,我自己为什么不主动去找?前面不远就有一大片脚手架簇拥的建筑工地。抖擞精神,我向着工地走去。
“请问这里是402队吗?”我问一个脸膛黧黑,看一眼就能判断是民工的中年人。
“是。”中年人微笑着友善地回答。
还真摸到门了!我心中一阵狂喜。“您认识一个叫谢×水的小工吗?”
“不认识。工地昨天已放假,除了几个守场的,都回老家了。”脸膛黧黑的中年人摇摇头。
我懵了。难道堂兄也已回老家?人生地不熟,我如何是好?
抬手抹了把脸上不知是热出还是急出的汗水,继续在马路边上机械地迈动两腿。一个岔路口,向左还是向右,正当犹豫不决,一辆载客摩托车在我身边戛然而止。摩托车上迅速跳下两个人,一个正是与我频繁通信的堂哥,另一个则是比我小两岁的堂弟。
原来,那一天,堂哥他们已经来镇上接过我两次。两次扑空,他们怀疑我是不是食言不来了。眼看太阳落山,他们担心我万一还是来了,找不到他们,那就麻烦。于是第三次租了摩托车,在镇上绕着圈找我。
“你们的工地不就在那边吗?怎么还要花钱租摩托?”我指着身后已亮起几盏昏黄电灯的建筑工地,问堂哥。
“不是,402队有许多工地。我们的工地在土洋,离这里还有几公里路。”
我吐吐舌头。好玄啊!
堂哥所在的工地,也已放假。一排排竹子、木板还有石棉瓦搭成的简易工棚,在黑暗中不声不响地迎接我这个远方来客。工棚里静悄悄的。除了我和堂哥,好像再没有其他人。
睡觉时,我们先躺在工棚里。有蚊子嗡嗡叫着向我们发起攻击。不胜其扰,我们干脆把床板搬到外面的空地上。冬天里也有蚊子,这是广东跟我们湖南不同的地方。这种新奇感,减少了我对这些家伙的讨厌,甚至不忍对它们重下杀手。
头顶的天空上,缀着颗颗星星。星星眨着眼,向我默默问候。
起风了。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哗、哗、哗”的响声。我用手捅捅堂哥,问他什么声音。
“海浪声。”堂哥平静地说。
我倏地挺起身子。这来自大海的天籁之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哗、哗、哗……黑暗中,我静静地听着,傻傻地笑着。
“睡吧,海离这里很近,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看。”堂哥打了个哈欠,翻翻身,旋即响起轻微地鼾声。
哗、哗、哗……我不厌其烦地品味着海浪冲击海岸的甜蜜响声,一直到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梦里,我是一尾小鱼,蔚蓝大海里一尾快活的小鱼,在浪尖起舞,在波谷腾跃。
二
一觉醒来,东方的天空已挂满红霞。在深圳过的第一夜,我的躯体与大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我想起晚上听到的海浪声。仔细聆听,白日里渐渐升起的各种噪音,阻碍着我的听力。我把脑袋伸出木板外,侧耳细听。我的一只耳朵几乎贴在地面上。哗哗哗,大海充满诱惑的呼唤,若有若无。我迫切地想见到她。
我摇醒堂哥。睡眼迷蒙的堂哥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拖鞋就往前走。我紧跟在堂哥身后,走了几十米,抬头一看,一座大山巍然矗立。
“前面是大海吗?”我表示怀疑。
“哦,习惯了,我们的工地在前面。海在我们身后。”堂哥猛拍脑壳,这时才完全清醒。他的身体来了个180度的后转。
横过一条马路,再往前百把米,是一个小山包。堂哥用手指着小山包说:“这个山包,前不久被我们老板用一车炸药,削去了大半截脑袋。以后这里会变成海边度假别墅。”
我啧啧称奇。堂哥的老板,看来比当年的愚公,厉害绝对不只一点点。
绕过小山包,一大片蔚蓝扑面而来。我迎着冲过来的海浪,拼命奔跑起来。“大海啊大海,是我生活的地方。“我本五音不全,还是情不自禁吼出了这一句歌词。
哗、哗、哗……海浪冲击着岸边的礁石,是欢迎我这个来自内陆客人的热烈掌声么?
踢掉脚上的鞋子,冲过窄窄的沙滩。挽起裤脚,追逐或者躲避着冲上扑下跟我游戏的调皮海浪。
附近一个沙窝,盛着一碗朝霞。我走过去,弯下腰。掬一捧清凉,送进口里。我真真切切地尝到了海水的滋味——又咸又苦。但这种咸和苦,并不令我不快,相反,我有着亲吻爱人红润柔嫩的脸颊般的幸福。
尝过了海水的滋味,我又开始在沙滩上寻找美丽的贝壳。一枚又一枚,一枚比一枚漂亮,一阵又一阵惊喜。手里握不住,衣服袋子里装不下,只好又恋恋不舍地把一部分小心地放回沙滩。这些美丽的贝壳,几天后,跟随我乘汽车,坐火车,几经辗转,最后到了湖南的雪峰山下。后来的日子,我把这些来自深圳大鹏湾的美丽贝壳,与几个好友分享。贝壳虽小,却曾见识过波澜壮阔的大海,朋友们都爱不释手。我跟朋友们开玩笑,夜深人静时,把贝壳放在耳边,仔细聆听,就会听到哗哗哗的海浪声。如果用放大镜仔细察看,就能看出海水的碧蓝。
三
大亚湾核电站紧邻深圳大鹏镇。偷窥它的飒爽英姿的详细过程,二十多年后再回想,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下了中巴车后,堂哥领着我走到海边。我们沿着海岸一路东行。山海相连,岸边本来没有路,或者是羊肠一样的小路。有时是窄窄的沙滩,更多的是陡峭的山崖。我们不畏艰险,在灌木丛和大大小小的岩石上跳跃着前行。之所以要选择走海边,是因为我们听说核电站防守严密,一般人靠近不得。
走着走着,我们看到海里有许多白皮肤黄头发大鼻子的洋人在游泳,有男有女。其中有一对,大概是夫妻。男的把女的压进水里,好久好久后,女的才挣扎着翻身起来,又把男的压进水里。这样的开放,我是第一次见。脸上火辣辣的,少见多怪。
这些洋人,毫无疑问,是核电站外请的专家或专家家属。
终于看到核电站了。这处高科技的结晶,我脑海中的神圣所在,各种建筑物一览无余。这是我国建成的第二座核电站。近水楼台先得月,它给深圳的用电带来了有力保障。深圳未来的腾飞,核电站一定会促一臂之力吧。我当时边走边看边想。
我们又回到大路边,很快上了经过大鹏所城的中巴。游览有着600多年抵御外侮历史的大鹏所城,印象较深的是锈迹斑斑却依然威严的城门、庄严肃穆的将军第、别致而保存完整的大鹏仓等古旧建筑。我们去时,冷冷静静,难得碰到一两个其他游人。旅游业的长足发展,一般要等到人们衣食无忧,腰包鼓起来的时候吧。1992年,我们国家的绝大多数人还仅仅解决温饱,并不富裕。
从所城东门出来,在所城通往大路的支路中间位置,我们看到路边站着两个年轻人。我看他们时,他们冲着我微微一笑。我们继续往前走,两三分钟后,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包,骑着一辆单车,向着所城的方向,跟我们擦身而过。
“抢钱噢!”我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大喊。回头看时,中年男人的单车已被路中间那两个年轻人踢倒。一个年轻人手臂一扬,手里早已准备好的细砂撒向中年人的眼睛。另一个年轻人则猛力去拽中年人的挎包。中年人一边继续大喊,一边死死抓住挎包不松手。挎包的拉链开了,一张张钞票飞了出来。中年人与年轻人的拉锯战也就持续了几秒钟。两个年轻人顾忌我和堂哥吧,挎包没得手,就向着城门方向仓促逃跑,转眼消失了踪影。紧接着,城门里跑出几个当地人,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手里拿着撮箕和扫帚,急急忙忙把撒了一地的钞票扫拢。
这一突然的变故,令我目瞪口呆,胆战心惊。那两个年轻人,也太大胆了,光天化日下,居然敢抢劫。看来,这里并不太平。这里也是深圳的土地啊!是我心中向往的神圣之地。
我们上了返回葵涌的中巴。中巴车行驶不久,被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招手拦停。武警上车检查乘客的身份证。堂哥的身份证没带在身上,被赶下车。我也只好跟着下车。
我拿出学生证,卖力地笑着向武警解释:我和堂哥都是良民。我向往改革开放的深圳特区已久,寒假一放便急不可待地前来观光旅游。我堂哥就在隔壁的葵涌打工,今天特意陪我出行。
我的学生证和解释起了作用,领头的武警大手一挥,算是放行。
糟糕的是,尽管我们早买了车票,乘坐的中巴车却没有半点耐心等我们,我和堂哥一下车,它就哼一声扬长而去。再在路边等下一趟车,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和堂哥干脆步行。返回的路,要么走马路,要么沿着海岸一路西行。踏过的马路够多了,我更愿意在海边自由漫步。纵使路难走,纵使多走些弯路,我亦无所谓。
我是客,堂哥随我。我们又来到蔚蓝的海边。海浪轻轻拍击海岸,海风温柔地摩挲着我们的脸。亲眼目睹抢钱的惊险和因被查身份证带来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大海何其广,胸襟何其阔,我们个人经历的小波小折,算得了什么?
这次游玩后,我又在土洋村周边玩了两三天。堂弟打工的基建队也放假了,春节临近,我们三个便结伴回了湖南老家。
海水咸
一
学校毕业工作后,不到一年时间,我在家乡小化肥厂,有过下车间,进科室,再精简下车间的曲折经历。
厂子半死不活,出身农家的我,什么背景没有,前途更是一片迷茫。几经徘徊,我决定“下海”试泳,毅然停薪留职。
我再次杀回中专就读时的省会长沙。那里的环境我还算比较熟悉。小成、学君等几个感情深的同学在城里工作,可以暂时供我落脚。
笨嘴拙舌的我,其实是不适合经商的。那时的长沙火车站周边,卖地图的人相当多。阴错阳差,当我花1元钱,从一个老太太手中接过一张最新版的长沙市区地图时,我脑袋里灵光一闪。老太太能做的这种小生意,我一个年轻人为什么不能?
几经周折,我找到了位于五一路的湖南地图出版社门市部,从那里以批发价进了上百张各种地图。几天后,我又从高中最要好的同学小成那里借了点本钱,到黄泥街进了些电话本、同学录之类玩艺,扩大经营品种。
干任何事,往往都没有事先想像的那样顺利。我在靠近火车站的五一路边上,刚刚铺开摊子,就有两个巡路的武警走过来,警告我赶快撤走,回头还看到我,不再客气。
大街上摆摊出师不利,我把眼光投向长沙各大专院校。果然,几乎我到的每一所学校,生意都能很快开张。其中有所大学,我的摊子摆开没多大功夫,就做了八十几元生意。然而总是好景不长,就有学校的保安人员过来撵我。纵使我低声下气,赔尽笑脸,他们仍坚持拒我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