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到深圳去
天完全黑了。路灯忽明忽暗,映照着黑漆漆的夜空。深圳的上空,此刻没有月亮,星星像个贪睡的小孩,眨着慵懒的眼睛。举目四望,这个叫观澜的小城,此刻已是灯火万家。哪一盏是属于我们的?我和美玉站在1999年冬天的观澜街头,守着一堆行李,茫然不知所措,等待着堂哥的到来。孤独与无助,如黑色的夜幕,一点一点向我们包围过来。
一辆摩托车嘎然而至,停在我们面前,车灯一明一暗,发着鬼魅的光。一个戴红头盔的男子坐在摩托车上,只露一双眼睛,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靓女,去哪里?
我和美玉彼此看一眼,我们都没作声。男子并不走,骑着摩托车转了一圈儿,又停下来。我心里很害怕,我想美玉会比我更怕,我们交换眼神,把行李往中间挪挪,我小声对美玉说,别怕,哥哥马上就来!美玉点点头,目光坚定了不少。
大约是等了半个小时,堂哥终于来了,他身着一套深蓝色的保安制服,一米八二的个头愈发魁伟高大。他远远向我们招手快步走来。美玉高兴得跳起来,跑上前拉住堂哥的胳膊又蹦又跳,
堂哥的笑容分外灿烂:饿坏了吧,家里备好饭菜。走,咱们回家去!
回家去!我和美玉相视而笑。骑摩托车的男子自觉没趣,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堂哥扛着重的行李走在前面,我和美玉拎起轻的行李紧跟后面。道路不宽,也不平坦,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彩灯闪烁,便利店、理发店、小吃店、快餐店一个挨一个。一群身着浅蓝色工衣的年轻人,步行匆匆走向工厂。我们的身影,很快汇入到人群中,融入到流光溢彩的夜幕里。
前方隐约传来隆隆机器声,一排排写着厂名的厂房矗立前方。在十字路口,堂哥指着右边一排高矮不一的建筑说,这边就是福民市场,左前方那片楼房,是第一工业区。
十字路口右拐,直行,拐过几条狭小的街道,行人渐少,前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堂哥带着我们,走进了一个村庄。
堂哥说,这里叫丹坑村,是我们居住的村庄。
借着路灯投下来的昏黄的光,我仔细打量这个叫丹坑的村庄,这里房屋古老,斑驳的墙,古老的瓦片,每一寸土,每一片瓦,都透着古朴的气息。房前屋后有大片菜园。步入村子,看着周围熟悉的情景,恍如回到了遥远的故乡。与喧闹的街头相比,这座村子,处处透着古朴与宁静。我对这个叫丹坑的村庄,一下子亲近起来。
月亮不知何时升起。踩着碎碎的月光,堂哥把我们引到一座院子前。院墙青砖围绕,大门朱红色。推开木制大门,迎面看到一个大大的花池,池内有花盛开,花香扑鼻。堂嫂闻讯出来,笑盈盈地迎到门外,“啊,总算到家了!”她接过行李,亲热地把我们让进屋里。房子是老式的民房,屋顶很高,房主独具匠心,在上面又做了一层木楼。从里面看起来,有些像复式的小洋楼。堂嫂说,楼上原本是放杂物的,听说你和美玉要来,就把它腾出来整理好,做你们的卧室。堂嫂心灵手巧,把简陋的屋子布置得井然有序、整洁漂亮。厨房、冲凉房、洗手间、客厅,还有卧室。房子布局恰当,隔离清晰,每一个物品摆设都恰如其分。厨房与客厅隔开,中间开启一扇木板门,做饭时,关上;做完饭时,打开。卧房更是自出心裁,吊了屋顶,装裱得简洁素雅。
客厅的桌子上摆满饭菜。堂嫂盛好饭菜,我们围在一起吃饭。我和美玉谈故乡的趣事,说路上的见闻,堂嫂聊她工作的电子厂,说她的QA工作。在异乡,在这个叫丹坑的村庄,我和美玉被层层温暖包围着,心里暖暖的。
吃完饭,摆放好行李,冲凉,洗衣服,待收拾完毕,已将近12点。踩着木制的楼梯,我和美玉慢慢爬上二楼。卧室一桌一床,干净简朴,透过灯光,我看到床沿上雕刻精致的花纹,盘龙绕凤,栩栩如生。墙壁也是木制的,虽古老,却是一尘不染,地板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好听的“咚咚”声。房间有一扇木窗子,窗棂上刻着花纹,走近细看,是兰花。房间古朴洁净,让人心生喜欢,我疑心,这是走进了古代小姐的绣房。推开木窗,那些不知名的林木,一下子跃如眼帘,满眼便是青翠的世界。碧空如洗,月亮在云层间悠闲地散着步子,月光透过窗子漫进卧房,像闪烁的碎银洒满了屋子。面对窗外,直想吟一首“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诗句。
躺在床上,我思绪万千。深圳,我终于来了!接下来,我能进什么样的工厂?我未来的工作,会是什么样子?望着窗外的月光,我陷入沉思。
二.我们的村庄
暂时没有找到工作,我和美玉成了自由人。因为有了相对安定的住处,心情倒也快乐。堂哥堂嫂上班去了,我和美玉像兴趣盎然的游客,在这个异乡的村庄里自由闲逛。
行走村中,椰树、木棉树、榕树等亚热带植物成片相连。村中院落整齐,房舍古朴。虽是冬季,村庄被满眼翠绿的植被掩映,这是我在故乡看不到的。故乡的春天是柔和的嫩黄色,夏天是葱郁的碧绿色,秋天是灿烂的金色,而冬天是抑郁的灰色。深圳永远四季常绿,浅浅深深绿的杂着红与黄。冬季里,也能看到穿着无袖连衣裙的女子,在人群中款款而行,让人忘记了季节,忘记了春节已临近。
村东头有一眼古井,装着木制的辘轳,绳索上系着一只木桶,打水时,人不近井口,转动几下摇把,辘轳“吱吱呀呀”地唱歌,倒转几下,一桶水桶便上来了。扶着辘轳,提起水桶,一点都不觉得怕。我喜欢听辘轳的声音,简直是在听一首远古的动听的歌谣。堂嫂在村中的空地处,种了蔬菜。成畦的韭菜,淡黄叶片的小白菜,空心菜,西红柿、辣椒,我和美玉在菜地里拔草、浇水,摘菜。我们把摘的菜在井边洗好端回家,淘米做饭。井边,常有女子洗衣淘菜,用不同方言交谈,聊到开心处,开怀大笑。
古井右边,有一家“兄妹发屋”。经营发屋的是兄妹俩,哥哥长得清秀帅气,只是腿有些跛。妹妹天生丽质,齐眉、长发,一双美目清澈透明,让人喜欢。哥哥的理发手艺极好,他能根据不同的脸型,设计不同的发型,走进发屋的人,出来已是“改头换面”了。兄妹俩手艺好,价格便宜,顾客接连不断,多为丹坑和附近厂区的回头客。店里的录音机,循环播放着郑智化的歌曲,《水手》《你的生日》《年轻时代》等。去发屋的,除了年轻人,还有本地的老人。听井边洗衣的一位大姐讲,一位姓莫的阿姨看上端庄漂亮的妹妹,非要让姑娘嫁给她儿子不可。三番五次地求,经人再三撮合,事情后来还真有了眉目。
我们住处斜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店主是一对夫妇,本地人。男人瘦且高,皮肤很黑,不怎么说话,也不管事,常见他躺在椅子上,抽着长长的木制烟筒,神情怡然自乐,仿佛他一天的工作就是抽烟一样。胖胖的女店主待人热情,见人总是先笑,有人去店里买东西,若是带着小孩的,她总是跟顾客聊天,逗孩子玩,顾客走时,她忘不了往孩子的手里,塞上几颗水果糖。
每当夜幕降临,女店主早早把电视机搬出来,摆放在小店门口,放好凳子和桌子,给村人提供休闲娱乐场所。人们吃了饭,三三两两地出来了,开始时三四人,后来都陆陆续续围上来,越聚越多,到后来一二百人。若是遇到周末节假日,人则更多,通常会有二三百人。男店主不慌不忙,依旧躺着,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女店主立在柜台内,满脸笑容招呼买东西的人,忙个不停。小店也卖凉菜。村里人说,便利店的凉菜做得地道,份量足,三元两元,配两个馒头,便可打发了肚子。有男工边看电视边喝酒。吆喝一声,“老板娘,半斤猪头肉,三瓶啤酒!”“好咧!”老板娘应着,双手麻利地切肉,调菜,拿酒,眨眼工夫便笑咪咪地端上一盘凉菜。老板娘极其信佛,常见她在店里烧香拜佛。她双手合一,双目紧闭,表情虔诚极了。若是有衣着褴褛的乞讨者上门,她会抓起一把零钱放入乞讨者的碗内,没有丝毫的吝惜。因为热情的女店主,便利店的生意格外好。
美玉从便利店买来一些画,布置我们的卧室。那时,满大街都是任贤齐的歌曲《心太软》《伤心太平洋》,满大街都是小燕子和紫薇的贴画,还有古天乐李若彤版的《神雕侠侣》,那个演小龙女的演员如落入凡间的仙子,长发飘飘,裙琚飞扬,仙气十足,真是漂亮。我和美玉买来贴于床头,每晚睡觉前,总要看上一眼,评论一番。
堂哥极爱看武侠和侦破小说。《狄公案》《福尔摩斯探案集》《金庸全集》《古龙全集》《梁羽生全集》《施公案》,他卧室的桌子上摆满了厚厚的书。如果不上班,堂哥会抱着大部头书,从早看到晚。堂哥也写小说,写武侠的,写侦破的。我看到他床头,放着厚厚的好几本手写稿。翻看几页,竟有金庸武侠小说的味道。堂嫂爱看琼瑶的书,《窗外》《几度夕阳红》《雁儿在林梢》,边看边流泪。渐渐的,以前不看武侠小说的我,开始喜欢堂哥的大部头书籍,《射雕英雄传》《冰川天女传》《玉娇龙》,越看越喜欢。
村子中央有一处老年活动中心,有本地老人在里面下棋,喝茶聊天。里面有一间阅览室,摆放着报刊书籍,常有人在里面读书看报。堂哥说,丹坑村有着“状元村”的美誉,这里居住着状元后裔,书香之风浓郁,一代代传承下来。以书礼传家,以信义处人,堪称儒雅之门。在福民,丹坑书香之风旺盛,重视教育,出了多位校长和大学生,实实在在的耕读传世。
我和美玉去阅览室看报。《宝安日报》《晶报》《深圳晚报》《南方都市报》,除了看新闻,看的最多的就是报刊的副刊,看到优美的句字,忍不住抄下来。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抬头问我看的什么书。我很喜欢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她长得很像电视剧《上海一家人》里面演小若男的演员。她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写作业,有不会写的字便问我,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知道她叫阿满,她妈妈是老年活动中心的负责人。
阿满写作文时,总会托着下巴沉思良久,写完给我看。有不通顺的句子,我便给她指出来。有一天,阿满兴冲冲地跑过来说,姐姐,老师今天表扬我了,夸我的作文写得好,还当作范文在班上读呢。我笑着鼓励她,好好写,多读、多看、多写,一定会越写越好。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她的作文进步不少。她的妈妈,那个慈眉善目的梁太太,对我分外客气。每次见到我,远远地跟我打招呼。
我们居住的村庄,是最为干凈整洁的,完全可以跟市内的小区相媲美。村庄道路虽不平坦,路上却很难看到垃圾纸片。打扫村庄卫生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每天早早起床,丈夫从村庄这边扫,妻子从村庄那头扫,在中间地段会合,丈夫把垃圾倒进垃圾车内,然后,逐个清理垃圾箱。夫妻俩通常会再拉着满满一车垃圾,送往垃圾回收站。丈夫在前面拉车,妻子在后面推,妻子手中,拿着袋子,捡可回收的瓶子罐子。他们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不着一丝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