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楔子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圈。
此后,这个圈吸引了千千万万的寻梦者,在圈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陈家三姐弟也加入了这个大潮,用自己的足迹,书写了不同的人生故事。
姐姐的好时代
一
一九八五年春,姐姐一踏上去往深圳的征途,妈妈的心就悬了起来。特别是听了爸爸的同事兼我们邻居欧叔的话:“天呀,你们心真大,怎么放心大梅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那么乱的地方?现在到处都有人贩子,她在路上被拐了怎么办?”欧叔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这一煽风点火,终于让妈妈的怒火燃烧起来,迅速在家里蔓延,集中火力向爸爸扑去:“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偏帮花面谢的女儿,伤了大梅的心,她怎么会独自一个去深圳?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在人生地不熟的深圳,出了事怎么办?若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跟你过了,带着燕梅她们几个回老家去……”说得爸爸眉头紧皱,赶紧去邮电所发电报给在深圳龙华某部队当连长的堂哥,告知他姐姐去深圳了,然后天天去邮电所等电报。
城池失火,殃及池鱼。那几天妈妈索性搬到我房间来睡。我每天睡前除了听妈妈祥林嫂式的倾诉外,半夜还时常被妈妈辗转反侧的声音吵醒。
几天后,终于收到堂哥发来的电报,电报上写着“梅已到”三字,妈妈如获至宝,拿着电报又哭又笑。家终于回归平静了,但妈妈对姐姐的牵挂却从此越来越长。
姐姐是负气离家去闯深圳的。之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埌南粮所的正式职工,她已在粮所做了三年临时工。粮所在广西梧州一个叫埌南的小镇上,爸爸是粮所的所长,我们一家人都住在所里。
上世八十年代,粮所、供销社、食品站都是很吃香的单位,大家都想把自己的子女往这些单位里塞,本单位职工子女除了可以顶班外,还有内部招工,但名额不多,一个所每年就一两个,因此成了众人争抢的“肥肉”。
那时候爸爸正值英年,离退休还有十几年呢!姐姐想转为正式职工,唯一途径就是等内招名额了。当时在粮所做临时工,又是城镇户口的就三个人,一个是副所长的儿子,一个是职工老谢的女儿,另一个就是我姐了。前一年爸爸发扬风格,主动把名额让给副所长的儿子,姐姐的愿望落空了。1985年初春,内招名额下来时,我们都以为该轮到姐姐了,没想到爸爸还是把它让给了职工老谢的女儿。老谢原名叫什么我已不记得了,因为长了一脸麻子,人缘也不太好,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花面谢,他的女儿和姐姐同在面条厂做临时工,无论是晒面条、切面条,还是打包装,都没有姐姐做得好,所里开招工推荐会时,姐姐的票数是比她高的,但爸爸还是把招工表给了她。
花面谢的女儿转为正式职工后,态度马上变了,上班时对其他几个来自农村的临时工呼来喝去。姐姐本来心里就有气,看不惯她趾高气扬的样子,先是与她理论,然后两人就打了起来。闻讯赶来的爸爸,也不问原由,把姐姐拉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姐姐气不过,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边流泪边踏上去深圳的旅途。
梧州距离深圳400多公里,现在开车只需要5个多小时。高铁开通后,我们早上从深圳出发,中午就能吃上老家的美食了。但是在八十年代,从老家到深圳,路途漫长得不可想象。那时候的公路都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而且还没有长途大客车。
年初时,堂哥回来探亲,姐姐曾经跟堂哥说过,如果再转不成正式工,就去深圳打工,堂哥跟姐姐说过怎样坐车。
姐姐要从埌南镇坐3个小时汽车到梧州,再坐两天一夜的客船到广州,下船后坐7路公交车赶往广州火车站。
一进火车站姐姐就傻眼了,站里站外人流如织,每个售票窗口都排着长龙,姐姐不知道该在哪个窗口买票,只好排在一号窗口,看到二号窗口的队伍往前移,她马上走过去,可是过了不久,发现一号窗的队伍仿佛更快一些,她又跑回去,如此反复跑了几次,姐姐才明白在固定一个窗口排队才是最快的。
离发车时间越来越近了,前面还排着两个人,姐姐心急如焚,从来没坐过火车的她,还不知道怎样去坐车呢!这时,一个北方男人走到她面前急切地说:“小妹,火车马上要开了,我排队买票已经来不及了,你能不能顺便帮我买一张到樟木头的票?”姐姐边说可以,边接过他递过来的钱。
姐姐刚把车票拿到手,北方男人就说;“快,跟着我跑。”两人一路飞奔,终于在火车关门的前一刻上了车。
姐姐下午四点多才到达罗湖火车站,在路人的指引下,姐姐坐公交车到了东门附近的汽车站,售票员告诉她,车站每天只有一班车到龙华,是早上九点发车的,今天可以先买好明天的票,到车站对面的人人旅社住一晚,明天早上再来坐车。
姐姐到人人旅社时,却听到服务员说满客了,只好背着行李去找另外一家。可是在路上走了许久都没看见旅社,天越来越黑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让她越往前走越害怕,茫然无助得想哭。突然一辆小车停在她面前,一名男子把身子探出来问:“小妹,这么晚了,你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路上走?”姐姐带着哭腔说:“我要到龙华某部队找哥哥,可今天已没有去龙华的车了,我找旅社找了好久都没找到。”那名男子说:“这周边除了汽车站那有一家旅社,其它地方都没有的。”姐姐着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呀?”男子说:“我单位就在前面,要不你先去我宿舍住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车站坐车。”姐姐犹豫了一下,看着男子真诚的目光,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咬牙上了小车。
小车往前行驶了几分钟,就进入了一个小院子,因为天黑,姐姐没看清是什么单位,男人把姐姐带进了一间房子,倒了一杯水给姐姐说:“这是我的宿舍,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到隔壁同事那里借宿。”
三十多年后,当我听到姐姐讲这段“传奇经历”时,吃惊得口瞪目呆,心有余悸地说:“姐,你也忒大胆了,你这是无知无畏吗?半夜三更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敢上陌生男子的车,还在别人宿舍里留宿,如果对方是坏人怎么办?”姐姐满怀感激地说:“是呀,如果换到现在,是断然不敢的,但那个年代的人真的是这么单纯,而且很热心。我很幸运,在来深圳的路上,遇到的都是好心人,如果不是他们帮助,我没有那么顺利找到堂哥。可惜,由于时间久远,我已记不住这些好心人的名字了,也找不到他们了,要不,真要好好感谢他们。”
第二天,男子送姐姐到汽车站,叮嘱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离去了。
姐姐在龙华一下车,就直接去车站对面的菜市场,果然看到许多穿军装的人,她仿佛看到了久别的亲人,倍感亲切,快步走到一个军人面前,拿出堂哥之前寄回家的信封问:“大哥你好,你是某某连队的吗?我要去找我哥哥。”军人接过信封看了看说:“我不是这个连队的,你跟我来,我帮你找他们连队的炊事员。”堂哥之前就跟姐姐说过,连队炊事班的战友每天都会到龙华市场买菜,你到了龙华,就去菜市场问军人,他们会带你到连队的。果真如此,那军人带着姐姐在市场转了一圈,询问了几个战友,很快就找到了堂哥所在连队的炊事员。
姐姐跟着炊事员在弯弯曲曲的泥土路上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连队。炊事员一把菜放下,就带她去办公室找堂哥,一个干事模样的人接见了姐姐,说堂哥刚刚调到另外一个连队做指导员了。见到姐姐失望又焦急的样子,干事接着说:“不用急,你今晚先在我们连队住下,明天通讯员会送文件到你哥哥的连队,到时你跟着他去就行了。”
几经周折,姐姐终于有惊无险地找到了堂哥,并在堂哥的帮助下,进入了观澜高力嘉电子厂。
二
一九八五年的观澜,全镇只有三家工厂,分别是塑胶花厂、制衣厂和高力嘉电子厂,厂房都是租当地农民的房子。电子厂是生产收音机的,全厂只有50多人,老板、师傅都是香港人。
进厂第一天,姐姐被安排在流水线上做安装,工作很简单,就是用螺丝批将收音机外壳上的螺丝拧紧。拉长瞟了一眼姐姐,用客家话说:“妮坐那滩(你坐这里)。”然后把一个螺丝批递给姐姐,就示意姐姐开始工作,从来没听过客家话的姐姐,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坐在位置上好奇地东张西望。眼看着前面工位上传下来的零件越来越多,后面工位马上要“断货”了。拉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边用客家话骂:“死黄泥,俺鬼蠢(第一句是咒语,第二句 “是这么蠢”的意思)”边拿过螺丝批操作起来。
生产线是一环扣一环的,无论哪个工位出现停滞,都会影响到整条拉的进度,这种情况拉长是要担责的。姐姐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专心看拉长操作,只几分钟就把握了要领,很快就把之前积压的零件安装好,传到下一个工位。刚好到车间巡查的香港师傅见到这一幕,向姐姐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姐姐进厂的第三天,香港师傅走到姐姐面前说:“从今天开始,你调到品管部做QC,现在就跟我去报到。”姐姐又惊又喜,办入厂手续时,厂长跟她说过,普通工人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八小时为正常工作时间,每天工资2元人民币,另外两小时算加班,加班费2块5港币,(按当时的汇率,一百元港币兑换人民币不到三十元。)刚入厂的工人在饭堂吃饭,每餐要扣5毛钱,进厂半年后,才有一餐免费。每餐都是白米饭加没油的青菜, 偶尔加一次菜,都是几块又白又肥的猪肉,从小到大不吃肥肉的姐姐,进厂几个月后,觉得那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在品检部,厂长对姐姐说:“这三天我和师傅每次去车间检查工作,都看到你工作很认真,手脚比别人都快,所以不约而同想到为你调换工种。做QC不但每天两顿饭可以免费,每月还有十五块钱的津贴,你可要好好干哦。”
姐姐很快就适应 了QC的工作,进厂还差两天才满一个月时,老板通知她到办公室,先是老板娘问姐姐家庭和学历的情况,然后是老板对姐姐说:“我地厂到尼家都未有会计,我地睇阻好耐,都揾吾到啱既人(我们厂到现在都没有会计,我们物色了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工厂属于“三来一补”企业,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厂长、会计、仓库管理员等职位首先考虑本地人,可是会计工作不但要求有较高的文化水平,还需要认真、负责、细心。那时候,本地女孩子大部分是小学毕业,有的甚至没上过学。“我们暗中观察了你近一个月,觉得你各方面都符合要求,所以准备派你去宝安区参加财会培训,回来后就做工厂的会计。”老板接着说。
听了老板的话,姐姐喜出望外,自己虽然是初中毕业,但没有会计方面的知识,老板能委以重任,出钱让自己去学习,机会实在难得。在培训班学习的两个月,姐姐除了上课认真听课外,一有空就学习实操,培训结束后,姐姐以全班第二的成绩拿到了初级会计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