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前言
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如其来,短短数月中,席卷世界,各国纷纷闭关锁国,苍茫大地,一片沉寂。
3月17日,全国新增确诊病例13例,疫情得到有效的控制。意大利新增3233例、法国新增1210例、美国新增887例,超过伊朗和韩国,位列三甲。中国防疫利器之一的“口罩经验”迅速得到全球认可并普及。美国CDC(疾控中心)发布公告,允许中国国标口罩进入美国市场,欧盟各国纷纷给国标口罩开绿灯,表示临时接受国标口罩。依托世界工厂成熟供应链体系,在短短两个月中,中国口罩产能增长21倍,为全球抗疫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举世瞩目。
可是,特殊时期,疫情变幻无常,各国政策朝令夕改,变化之多,尤以美国为最,欧盟次之。对中国的口罩豁免令仅仅才11天,3月28日,美国FDA(食品药监局)颁布公告,将中国口罩排除在外。4月8日,美国再次改口,公布EAU名单,豁免比亚迪等5家中国企业,到4月26日,豁免名单上的中国公司数量达到74家。5月6日,突然又缩减到14家。美国口罩政策六周内变化了五次。
欧盟国家众多,政策更加复杂,对于中国国标口罩,一会接受,一会又不接爱,有时说声明性CE证书也可以,有时又说必须要有指定机构颁发的CE证书。而且各国政策还不一样,这一国接受,另一国可能就被拒绝,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在国内,人们纷纷加入口罩生产销售大军,到4月底,仅正规注册的口罩厂就增加了7万多家,还不包括无数没注册的作坊型口罩厂。在暴利的驱使下,口罩品质参差不齐,早期出口没有限制,什么样的口罩都能出口,收到不少国家的投诉。4月12日,海关出台公告,需要有正规注册和备案的工厂并出具合格证和检测报告才放行。4月26日,商务部颁布白名单和黑名单政策,海关仅对白名单企业出口口罩予以放行。大量中小型厂家内交外困,纷纷倒闭。
可以说,这是一段口罩进出口政策最混乱的时期,没有厂商能说得清楚,一批口罩出境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和遭遇。乱政之下,牛鬼蛇神,纷纷冒头,各显神通,一阵风刮过,一地鸡毛,有人被套,有人被吹上了天,也有人东奔西跑,头破血流。这时候的口罩市场,行内人形象地称之为“口罩江湖”。
上集:初入江湖
1.
我曾经是工程师,在一家跨国公司的新加坡总部工作多年,每天研究各种工业零件,业余喜欢写作和摄影,有一天突然厌倦了这种生活,回到深圳,创办了一家文化公司,立志把旅游和文学相结合,给大大小小的城市作传,业务并不佳。好不容易撑到2020年初,期待开年会有好消息,没想到一场疫情突如其来,所有洽谈中的业务都黄了。
对我来说,隔离并不可怕,反而让我有更多时间来写作,在朋友圈全民卖口罩的时候,我安静地蜗居在深圳写一本叫《丝路百日》的书,讲的是我在一百天里游历丝绸之路的见闻。这是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可以让心思远离那些让人谈之变色的病毒。
直到三月中下旬,初稿完成,我才把目光移向外面的世界:街上行人寥寥,小区戒备森严,每个人都戴着口罩,怀疑任何碰到的人都是假想的病毒携带者。这个世界,短短两个月内,已面目全非。
我开始为柴米油盐担心,好友老王知道我的状况,要给我介绍一份做外贸的工作。考虑到有文化公司的牵绊,我只同意做兼职业务员。老王叮嘱我,让我放低心态,忘记过去,当自己是一名普通员工,从头开始。
2020年3月25日,其时,国内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全国新增确诊47例,且均为境外输入,各行各业开始复苏,国外意大利成为新的“震中”,累计确诊超过7万。我跟着老王见到了外贸公司老板肖总,肖总让业务经理李政给我分派了一个阿里巴巴国际站的账号和邮箱,并正式宣布:我可以开始工作了。
外贸公司的主营产品是电热手套、电热鞋垫、电热袜子和电热衣服。此时冬季刚过,春夏时节大家都不买电热产品,生意淡得出奇,员工们无所事事。肖总给大家开会,跟我们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在东莞有个好朋友开了口罩厂,主要做KN95型号,有货源优势,让大家在旗下各平台上架口罩,公司开始卖口罩,只不过他朋友现在做的产品还在设计包装,现在只能卖散装的,让我们在网上先找些图上架。
口罩出口欧洲需要CE认证,肖总朋友的CE证书是由欧盟检验机构ECM颁发,我在欧盟官网查了一下,发现ECM并没有颁发防护口罩证书的资质。我问李政怎么办?李政给我打开阿里平台上的口罩卖家链接,一个一个地找出他们的证书给我看,我发现大部分卖家证书的颁发机构都是ECM。李政跟我说,你看看,大家都这样做!
李政为了打消我的疑虑,拿了样品和我一起按照网上最火的鉴别方法做试验——口罩里装水不漏;中间熔喷布打火机烧不着;隔着口罩吹不灭外面的打火机明火。按这样一套方法做下来,我也放心不少,李政说得对,证书虽然不合规,但产品质量是好的,国外口罩奇缺,总比什么都不戴要强。
我一直反感朋友圈那些天天发广告卖口罩的人,没想到我也被迫要卖口罩,不过还好,我们的口罩是要卖往国外,不需要在朋友圈发广告,而且也算是为全球抗疫做一份贡献。于是便着手准备,李政当天就在网上扒了一些图,在阿里平台上架了商品,还花了二千多元买了五十个报价商机,一切准备就绪,我们的口罩外贸正式开始。
2.
平台上来自各个国家的口罩询盘很多,但竞争也很激烈,客户随便在平台发布一下口罩需求,十个报价资格瞬间就会被抢完。肖总给我们KN95口罩的底价是每个7.5元,但因为各国控制航班,到欧美的快递费涨了一倍,快递时间也延长了数倍。开始我报价10元,无人问津,后来降到9元,也无人询价,报出去的价格如同石沉大海,每一个报价,平台收50元,一天损失几百元。
我意识到是我们的货源问题,KN95口罩平台上到处都是,我们没有任何优势。便想着自找货源,把在朋友圈发布过口罩广告的朋友都找出来,卖口罩的竟然有几十个。随便问了两三个,报价都在9元以上,问到第四个——一位姓程做加工厂的朋友,他的报价低到离谱,才6.5元,这一发现,让我欣喜不已。
把这一好消息发在群里后,肖总半信半疑,让我多留一个心眼,他说朋友圈卖口罩的很多,但真正有货的没几个。我跟肖总说,这个人有个加工厂,专门做口罩耳带,资源广,信得过。李政很相信我,跟我一样高兴。我们把客户报价调到8.4元,立竿见影,两天内我们的客户回复率增长好几倍,李政主攻北美,收到一个来自美国的订单20万个,但需要样品测试。我收到一个意大利订单5千个,意大利客户很爽快,直接让我提供银行账号给他,他很快给我转了账。
李政说,一个外贸新手,几天内就有单,挺难得。下班后,我特意请李政吃饭,感谢他对我的指导,走出办公楼,正值下班高峰,街上人潮如鲫,除了大家都戴着口罩外,其它的跟平常已经没有两样。仅仅才一个月前,全世界都在看中国的热闹,如今,情况刚好相反,中国人撑过了一劫,而中国以外,劫难才刚刚开始。
货款四天后才到账,疫情期间,各种交易活动比往常都慢了半拍。程姓朋友让我把钱转给他,再给我发货。我跟他只是一面之交,不敢随便相信,便决定开车去东莞找他现场提货。
他的工厂很偏僻,占地很小,只有一层楼,车间里空空荡荡,只摆了一台塑胶成型机,办公室更是惨不忍睹,一张到处都是破洞的人造皮沙发和一个发黄的茶几就是全部家当。程姓朋友热情地倒茶给我喝,发黑的杯子让我难以下口。我问他,货呢?他说,正在联系呢!他让我坐一坐,说货马上安排好。说完,他就一个劲地打电话。
我这才明白,他也没现货。我质问他为什么骗我说有货!他说,现在这个行业都是这样子,收到款后再找货。他让我稍安勿躁,一定能帮我调到货。我想,既然来了,也没办法,只能等他结果,如果这次拿不到货,我也很没面子去面对李政和肖总。
程姓朋友毫不避讳,当着我的面在电话里大言不惭地问道:他手里有100万订单,最低价格多少?交期多长?自信的语气听得我一愣一愣。很多人还真把他当一回事,只是价格始终谈不下来,资质齐全的产品,价格最低也是8元,而且没现货,需要排单生产。这样的价格,扣掉清关费用,我们一分钱赚不到。我很生气,问他之前那么低的报价是怎么来的?
他说:“另一个朋友有300万个的订单,他去跟一家工厂谈判承包半个月的产量,工厂报价6.5元。”
“那300万订单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谈下来,所以也拿不到货。”
他的回答让我彻底死了心,5千个订单他可以跟人说是100万,他那300万订单谁知道实际是多少呢?如果我轻信了他,给他汇了款的话,后果会是怎样呢?我越想越生气,不愿再搭理他,拂袖而去。
我坐在车上,思考着该怎么做?怎样向肖总和李政交待?没找到货源,李政那20万订单也麻烦。于是,我又一次把朋友圈卖口罩的人都找出来,一个个询问,没一个有现货,价格都比公司的高,事实摆在眼前,我不得不认输。
我给肖总打电话,跟他说,您的顾虑是对的,对方的确没货。肖总在电话里很不耐烦,他说:你不要在外面跑了,先回来再说吧!
3.
回到公司,肖总召集我和李政开会,跟我们制订了规则,一是不要再在外面找任何供应商,口罩行业,骗子一大堆,我们玩不过人家。二是只能卖他朋友的货,他们是拜把子的战友,信得过。我说他朋友的货没有包装,也就是市场上所谓的白板,客户肯定不会接受。肖总让我们告诉客户实话,不接受就退款。
从肖总办公室出来,我和李政相对苦笑,按肖总的指示,不但已付款的单要黄,所有正在洽淡中的很多意向订单都要黄。果然,我跟意大利客户一说实情后,意大利客户选择了退款。我让财务原路把款退回去,看到财务给我的回单,心里很失落。
仅仅几天的外贸工作,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作息,原本每天早早陪女儿睡觉,现在每天晚上都一个人窝在书房里谈业务,因为与欧美的时差,晚上才是欧美客户最活跃的时间。我有些不甘心,便在阿里上寻找优质而低价的口罩资源,意大利客户的事件,让我终于明白,作为贸易公司,最核心的因素是可靠而稳定的供应商。所有的中间人或中间商都信不过,只有找到源头厂家的支持,生意才能顺利。
阿里平台上大部分都是代理商,但我可以从产品包装上看到厂家名称,然后百度到厂家的网站和联系方式。我一共联系了五家,工厂分别位于河南、成都、深圳、东莞和汕尾,河南和成都的在电话里还比较客气,但价格高,排程长,最少订单量为20万个起;深圳的告诉我,他们的产能排到了一个多月以后,暂时没法接单;东莞的回答更牛,语气里充满着傲慢和自豪,他说:“小伙子,你知道现在这行业现在怎么玩吗?我们散单一概不接,只做包产线长单,低于六十天的单也不接,包六十天的全款预付,包九十天的预付百份之五十,交货付余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