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明轩、高妹妹、小归
二零零六年夏,我在地铁一号线香蜜湖站开了个书档,暑假,来来去去结识了许多闲散的学生,明轩就是其中一个。男孩子,长得修长高大,都一米八了吧,一副娃娃脸,卷曲的头发,眼睛又抠又大,全然动漫里走出的王子一般,才读高一,准备升高二。书档上杂志书籍,明轩过来就是看漫画,整个人羞羞的,说话也软声软气,样子好,性子柔。我知道,这就是深圳新一代的样貌,九零后,全然富裕环境养就出来的人品,精致细腻化。我没仔细打听过明轩的家世,父母作何营生,总之家境还好吧,起码,每回的衣着都是清清爽爽,腕上脖上还分外缀些小首饰,个别也个性。明轩爱动漫,也是他告知我,每到暑假,会展中心都会有动漫展,那次,他就是从会展中心参展回来,距离香蜜湖也就两站。我的书档里,一台电脑总是搁着的,一天里闲着,我就在里面画漫画画插画,给网站或者报纸的稿,明轩见熟了,也就挤进来一起看。不仅是图画,还有我做的小动画,明轩都喜欢看。之前明轩是过来买杂志,每月的定期,哪些种正合年轻人喜欢的,他也多给我作介绍,以后更熟了,他便不买了,直接坐到我的位置上看就是。记不起来缘起,总之他来得多了,有时就是闲无事,在我那里一呆个把小时,看书,也聊天,我跟他讲许多年来关注日本文化的讯息。还有就是手办,我收藏了不少日本的正版,讲起叶月老师,他也是如数家珍,他这个年纪,多偏好日系。然后自然而然的,他叫起我师父,而我唤他徒弟,这是我在深圳收的第一个徒弟。
书档来的人很多,积累下来,总有一些人成了老熟,有些有事没事,每天必定要过来看我一下,一看就死宅的小胖子,还有朝九必定不晚五的惨白领,男生女生都有,几乎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我有一个爱好,十几秒几十秒给人画个肖像,有趣的有意思的都画了,摊位上常来的都留下一幅。记得有个小潇,一派的摇滚前卫范,我用她的摩登小像作了回书签,那一星期就随送顾客。后来小潇就走了,之前特意过来告诉我,去英国留学,一股子出远门看新鲜世界的心气。再后来就来了个高妹妹,高妹妹不姓高,只因为她长得高,个子几乎和明轩差不多吧,又高又瘦,瘦竹竿似,戴一副眼睛,标准的学生妹样式,那年她高二将升高三,要考大学了。明轩男孩子柔,高妹妹则是一派女孩子的憨,笑起来呵呵的,还一嘴的牙箍,人高马大的,却整个还是小女生样式。外表不等同于内底,高妹妹一眼睛盯上我的,是我搁在电脑旁的电箱琴,那把跟了我数年的雅马哈吉他,她也学琴,而且自己写歌。平时再羞怯的女孩,抱上吉他就淡定了,开口唱出来,她自己写下的歌。我爱摇滚乐,是做了老长一段时间乐队的,她的几斤几两,自然一下入耳分寸。旋律偏流行,且偏似曾相识,歌词就是中规中矩的情绪,初学写歌该当的样子,不算好,肯定也不坏。难得有人来聊音乐,而且居然作音乐,一时便让人技痒,我说:曲子也合用,我另外给你填个词吧,或者可以分外拔高些。于是让她鸟语嗯哩嗯哩哼曲,我逐句逐句地填词,很快,也就一句一句地写成了:在这两个人的地方,地下和地上没什么两样,有时我看着你看着我,有时你看着我看着你,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愿我们永远像现在一样,我们永远像现在一样,现在一样坐在这个地方。一首《地下铁》,吉他编曲英式摇滚来唱,立马逼格,高妹妹也成了徒弟。而这首歌,后来我献给了太太,作为同样在这香蜜湖地铁找到了我的她的定情信物。
暑假到寒假,那年寒假,明轩去了趟日本,如愿以偿的旅游,回来见我,送了我一款花式的吸油纸,我中性皮肤,脸上尤其爱出油。再两个月,我的书档便关了,以后再要见明轩,便是电话联系了。高妹妹转年是考上了大学,广东本地的学校吧,总之不上档次不出名,以至于我都记不住。高妹妹一直联系不多,只是后来大学毕业了,通报过一声,说是入了一家公司,欣喜,居然是在公司专门写歌的。不能想象,会是怎样的一家公司,会有需要专门写歌的部门。明轩转头也上大学了,去广州,更加不可想象,居然读了一所农业大学,翩翩公子学做老农么?更不知到底学的是什么。只是那时有微博了吧,不时看到明轩有晒图,他和同学自主创业,开了一家cosplay咖啡店,明轩也雌雄莫辨一身女仆装,笑嘻嘻同伴在镜头前。寒假明轩回深圳,我也招呼他吃饭,一起去逛花市,那年中心城区的花市,正好有小归在摆摊。
小归是我另外收的一个徒弟,那时他还在高职院读书,他们的张老师专门把我请去讲彩塑,一如手办,我另一爱好是做泥塑。张老师发明的专利,一款化工泥,A泥和b泥捏合,开始化学反应发热发软,随即可以塑像,一小时内变硬,就成雕塑。小归小个子,样貌长得像杨迪,可喜可喜,性情也是随性,见了我就能调皮,就是嘻嘻笑,呈上他的作品,一头各出异形的小龟。小归塑小龟,似乎就是天定,再有他问我要微博联系,说要向我请教学习也是天定,当场就叫了师父,对了,准确是叫了先生。有两年小归联系很多,每回见他,约一个地方,我都送他一款小龟,不定是陶瓷塑胶或者布料,我都作为一个心记,出外但看到了,都会替他买下来存着。那年花市,也是他与几个同学起了勤工俭学之心,试着租了个摊位,进货出货地起早贪黑忙了几日,结果吃辛吃苦的结果,赔了。我约了明轩去看了他一回,师兄弟算是见面认识了,以后一直往来,他两个人都是存着艺术之心。一晃几年,明轩始终在广州,大学毕业也留在了广州,联系少,就淡了。小归还勤些,后来我徒弟越聚越多,每年还搞个一次两次聚餐,多数比他年长,且事业有为些吧,他或者忽个感觉有些格格不入,以后也渐少到场,终也淡了。同样,这些年我也一直忙事,收徒是一回事,生存更是一回事,就是随时间随年龄与时俱进的人生事,一时眼前的关照到,一时身远了的就关注不够。只是心里的一角,明轩,高妹妹,小归,三个人始终在那里存着,时不时地记起来,转头又随诸多杂事忽略去吧。
细想来,明轩,高妹妹,小归,都有一个共同处,不是他们三个都偏艺术,而是他们都在九零年上下的年纪。九零年,深圳特区差不多十年,他们出生了,父母作为第一代逐渐在深圳扎根下来,他们这所谓深二代原是土生土长,完完全全是在深圳出生长大起来的一代人,我给他们分外一个名称定义:深圳出生代。一边父母几乎是外来人员,一边自己彻底是在深圳长出来,耳朵里听着粤语,嘴巴里说着普通话,由此他们的说话口音都自成了一种软腔。语感上偏港台,语音上又是标准国语,语气上偏软偏柔和,哪怕是小归说话呢,也是和明轩一式,低低柔柔温顺。女孩子更不用说,都会有卡哇伊的卡通感,那深圳特色的校服穿起来,一簇一堆软绵绵的说话腔纷杂起来,街头路头时常见着,就是一场景一场景的校园青春偶像剧。他们是九零后,与之反差的是八零后,同样是深二代,但是多数不大可能一开始就出生在深圳。而是他们已经在老家出生了,父母先打前站,先到深圳闯下了一片天地,过几年再把他们接过去,以后同样是在深圳一路成长,但是原生环境的习气,自然而然已经袭就在了骨子里,只在能够敏觉的细微之处,他们有些异乎后来出生代的迥然气息。起码说话语气硬,带着原乡的土语习气,不定是东南西北人,哪怕至近的潮汕人客家人,就少了那么一薄层的生于斯长于斯的原汤化原食的滋味,差之毫厘深圳出生代,那种于精神于文化皆地域独立养成了的深圳人。
2、大其、大信、大雨
大其就属于不是深圳出生的深二代,却是富二代,多富算不上,家里住着熙园两套房子,离香蜜湖地铁近,所以也就天派了缘分。八三年的,才二十出头,那年家族的公司要接班,嫩黄瓜乍入老酱缸,只觉得四面楚歌焦头烂额,一天奇巧,晚饭后溜溜达达下了地铁,跟我说上了话。说过什么早就忘了,总之由此及彼地开了话头,一点一点倒出了他的苦水。后来若干年回望,大其貌不出众,属于后知后觉鲁钝资质,或者他的最大最强优点,就在于能够外援借势,他能结交人,自己找师父。记得我最早给他开的书目,就有一本《曾国藩家书》,小富而至中富大富以求恒富,深圳第一代的成功创业者以后必然之孜孜以求,二代三代以至不堕,在乎先见的眼光与格局。总之,大其时常来问计,而我白纸扇摇来,年长一些的历练与经验,深的浅的与他出些计。交道深了,过从甚密远远超过明轩,所以哪怕明轩是我入门时间上最早的大徒弟,但在事实的情意深厚与具体教导上,大其天然地成为我后来许多弟子的大师兄。大其拜我为师,很快也把女朋友带来见我,两个人是同学恋,学校也再普通不过,就是小归也读了的高职院。
隔几年,两个人终于要结婚,父母让他们自办礼服,我知道东门的布料市场有很好的上海师傅,于是带他们去选料定样,额外又做了回服装设计。晒布的那一条路走着,大其就格外地感慨起来,说他们家以前就住这里,那时他父母白天都要去中英街做水客,家里就留他这个哥哥带弟弟大成,几岁的小孩子,人生初始也算是尝了些苦的。大其出生在老家潮汕,弟弟大成就几乎落地在深圳了的,所以老大必须要肯苦,老二必然就逍遥了太多。老大生在父母事业草创,老二则长在家族企业兴旺,于是老大读书只读去了高职院,而老二却能留学去了英国,管他是不是读书胚子,反正就是花钱供上几年。大成算是深圳出生代,自然气质与哥哥大相径庭,见人脸上先腼腆,说话嚅嚅的,文质彬彬待人接物。大哥接班了公司,他就尝试二代创业,不是对于富二代的人群有个更新的标贴么,创二代。几个一起留英的同学,每家出二百万,在于大中华开了家咖啡厅,后来又改成了简餐馆,英式,洋派,排场弄得高大上,结果大把大把银子直接丢进水里,五个月就关张了。最近听到一个故事,朋友说起自己的儿子,也是国外留学,海归,也是几个同学想着创点什么业,考察来考察去,不如就开小面店。五十,一百平米,面积成本就控制在有限范围内,走最平民最为基础消费路线,成了,连锁店几十家地开起来。
大其掌管自家公司,十几年有得进没得进,也算是维持下来了,一边就是另起炉灶,兼营别的新兴生意,深圳,广东,二代的青年企业家们,已然自成了他们的势。便是大成,几年成人了,家族的底子,自身的底子,见识行事也就触类旁通了,与人做起了销售,也是攻城掠地,酒量是练得好好的。由此想到了大信,一个与我亦师亦友的挚交,他是一般意义的深二代?还是算作深圳出生代?两可。父母都是最早迁入深圳的企业职工,他是出生在深圳了,但是八十年代的深圳还远未养成自有的气息,他早于同年龄少年踏入了新时代,父母的环境又将他生生拖拽回了许多。二十出头,就能异想天开地自营起了一家旅游公司,办公地直接设在罗湖最豪华的宾馆里,业务很简单,就是通过网络预订,经营香港旅游的宾馆打折销售。几个人几台电脑几部电话,一家公司收入颇丰,以至于他能够超前小资,一年时间里有半年都在全国各地打卡旅游,一处一住半个月,超前享受的慢生活。我和大信认识,是在大剧院地铁又开了家画店,店里常备各色酒水,好玩的客人随时来随时饮,大信先和我成了酒友。隔两年,大信再找我,我的画店已经不开了,我带他去参加朋友的生日宴,购物公园对面的北海渔村。开席不久,他突然下楼一趟,随即又上来了,手里便多提了一支XO,他太好酒,愿意花钱喝好酒。就在他少与我联系的两年里,大信结了婚,又离了婚,只是多出了一个儿子,离婚判决书下了,儿子归对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