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小时候
父亲驮着我和弟弟
还有忧伤的石头
于清贫地带行走
母亲就埋在石头下面
长大后
我背负着年迈的父亲
和被病魔出卖了多年的弟弟
而大地母亲呵
时刻用双手托起我沉甸甸的翅膀
2010年是我来深圳的第一年,原本打算不回家过春节,但终究还是选择回来了。几经踌躇,几番兜转,我携着奋斗了一年的梦想和干瘪的行囊,归来打捞故乡河畔缠绵的乡愁。
回到家的那天早晨,我最先看到两鬓苍苍的奶奶在门口井边打水淘米,活泼可爱的堂弟堂妹们在门口玩耍,很快就看见了瘦弱的父亲从老屋走上来。
他们已老,而我真的长大了。门前十几年前种的苦楝树站在寒风中,以摇曳枝叶的姿态迎接我的归来。童年的鸟巢经过风吹雨打,依然还在,只是它周围的风景改变了。
奶奶很快便煮好了饭菜,叫我快点吃饭,暖一暖身子。她做的饭菜真香,还是熟悉的味道,我一共吃了满满三碗。奶奶对我恩重如山,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是她悉心地照顾我,弥补了我缺失的母爱。
不知何时,弟弟赤脚跑上来了,他似乎对冷暖失去了知觉。而我穿着袜子,还感觉到寒冷在脚底钻动。
奶奶说,他身上的衣服快半年没有换了,我叫他换,他死钻牛角尖也不肯换。我突然心里一阵酸楚。
眼前的弟弟,神志恍恍惚惚,走起路来晃动着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要把他推倒。他似乎也看见了我,用不定的眼神扫视了几下。这次,他没有叫我哥哥了。
父亲说,他一直在吃药,每个月要好几百块来维持,还是比较低廉的药。我当然知道,他吃了好多年的药。精神类药品就如白粉一样可以让人成瘾,依赖性强。但是没有吃药的话,他的思想和行动就会失控,到处乱跑。
奶奶坐在我对面,向我说起弟弟惊心动魄的故事。
一次,弟弟又跑出来,跑到距离村边三四公里的三塘水库去了。家人为此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几天后,邻村有一个青年人上山打鸟时发现了他,于是,赶紧找上门来——您们的孙子就在水库那边……
奶奶说,我和你爷爷拉着木板车把他拉回来的。那时很惊险啊,我们走过去接近他时,他一看见有人来了就拼命往水库下面跑,然后又惊慌地跑了上来。最后,你爷爷趁他不注意抓住了他的手臂。由于车在山顶,爷爷和打鸟的那位乡亲轮流把你弟弟背了上来。
我不在家的时候,病魔重重地封锁了弟弟的命运,吞噬他屈手可数的几年青春。我听完之后,缄默不言。或许自己在外时间长,慢慢地习惯了这份无奈的煎熬。
年初三,我们在傍晚六点多就开始吃饭,可是,还没看到父亲回来。他一大早就出去,到邻市给弟弟买药。我一开始没当一回事,不过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天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奶奶说,先不用担心,可能寄宿到某某亲戚家了吧。
可能是吧,我只知道路途比较遥远。等我上床准备睡觉时,门口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是父亲的声音。
他一进门就叹了一声,差一点回不了。原来医生还没有来上班,父亲一直等到黄昏时才遗憾地回来。那时天已黑,回家还要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多年前已左眼失明的父亲,视力不大好,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树木,这样连人带车栽倒在山沟里,沉重的老式自行车压住了他瘦弱的身躯。由于扭伤了左腿,实在没办法爬起来。
就这样呆在那里整整两三个小时。夜晚的天空飘着阵阵阴雨,父亲感到又寒冷又疼痛。幸好在不远的地方,住着一户在山里养鱼的人家,忽然间,听到父亲的救命声,赶紧跑过来把父亲和自行车扶起来。最后,这位好心人还把自己的手电筒给了父亲。
我看见父亲难受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赶紧跑去当医生的叔叔家里,拿回一盒正骨水帮他涂擦受伤的手脚。父亲急急地吃完饭,就休息去了,他实在太累了。
年初五的早晨,寒气逼人,温度降到了五六度。父亲说,弟弟已经几天没吃药了,今天要去拿药才行。我决定去借来叔叔的摩托车,和父亲一起去拿药。我们需要翻山越岭,到离家五十公里外的精神病专科医院。
车只开到父亲曾摔过的那座山岭,就搁浅了,原来是车没油了,父亲只好下来行走。不知道是我推车的速度太快,还是父亲走得太慢,我推了两三分钟回头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了。
当我看见父亲的出现,他在寒风中一瘸一拐行走的背影时,阵阵酸涩在心头汹涌。
我叫父亲上车,我来推你走吧。父亲就是不肯,说自己还可以走。
没多久,终于到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我加满了汽油,重新踩动启动杆,摩托车重新冒出股股黑烟。我似乎冷到麻木了,一路开得比往常还快,只顾开快点早点到达。父亲紧紧地贴住我后背,他显然很冷,我感觉到他在颤抖。那一刻,我发觉我们父子两,那么亲密无间。
约过一个小时,摩托一路“哒哒哒”地载着我们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医生已经上班。我们上诊所领了药就准备打道回府,那时已是午后两三点钟。我说,吃点东西再回去了。父亲不肯,说还是回家吃吧。
我是怕他冷,吃饱了好受点,何况路途遥远,风又大。可倔强的父亲,就是不肯。几十年以来,他还是那股劲,用十头水牛也拉不动来形容也不为过。
回家的路上,父亲又贴在他儿子背后,他的儿子追赶风的速度。
经过某村庄乡道时,突然吓我一大跳,差点和小巷里开出的摩托对对碰。我看见它要开出来时,心抖了几下。幸运的是,我的摩托车刚好飞快地越过,他的摩托车才出来。父亲没有发现这个秘密,他坐在车后面显得那么安详。
呆在家里的时间过得真快,我又要准备起程了。年初六,父亲一大早就捉了一只鸭子上来给奶奶,说要为我饯行。
奶奶告诉我,这只鸭子,你爸养了八个月,就是舍不得卖掉,说要等你回来宰给你吃一顿。我很感动,凛冽的寒风依然从田野那边吹过门口,但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那天的早饭,我吃得特别香。曾经养过十年鸭子的我,感觉鸭汤里有着浓烈的情怀。只是父亲没有起来吃,他的腿已开始发冷。而为了赶坐车时间,奶奶催我先吃。最后,我来不及到老屋看望父亲,就匆匆地走出村路口等车。
公交车还没来到,奶奶赶了出来,她步履蹒跚。我不停地喊:不用出来了,回去吧。喊着,喊着,突然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每次起程,奶奶一万个不放心似的,非要看着我上车才肯回去。我知道,她想看着她的长孙顺利地上车,她才感到放心。
我的泪水也开始启程了。泪光婆娑中,奶奶苍老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心中的无限牵挂,渐渐地入侵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潜到我异乡的每一个梦乡里。莫叹生不逢时,贵在奋斗不息,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亲情孕育了我的理想,总会有一天开花结果。我要摘下芬芳的果实带回来,献给疼爱我的亲人们,让他们品尝到辛劳一辈子后的一碗碗清甜。
再回首,泪已苍茫,子欲养而亲不待啊。而今,故事里的这几位人物都相继地离开了古老的村庄,而我依然蜗居在这座年轻的城市,马不停蹄地为理想而奔跑。因为我知道,我要保持这种姿态才能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