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
唐朝末年,中国各地军阀割据达到四五十个,常年混战,天下大乱。最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朱温把刚扶上台的傀儡——哀帝给废了,自己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后梁,五代十国时代开启。军阀们对朱温并不服,纷纷自立为王,为了地盘和利益,你打我,我打你,混战如故,中华大地,满目仓夷。
各地军阀里,要数闽王王审知最有智慧,对外不相争斗,以和为贵。对内励精图治,施政以德。中国各地战乱频,残破不堪,反观闽国,经王氏开发后变成“海滨邹鲁”,一派祥和。
末代唐朝工部侍郎黄峭山,审时度势,决心弃官归隐。纵观天下,发现只有闽国是一片净土,于是携家带口,回到了家乡福建邵武和平镇,那一年是公元907年,唐朝灭亡,而黄峭山才35岁,正值壮年。
黄峭山英才早露,十八岁时便变卖私产,组织自卫队,抵抗强盗,保境安民。二十岁时得到唐末名将李克用赏识,跟着李克用南征北战,赢得了侍郎功名。在朝为官时又看尽官场艰险,被人陷害,差点丢了性命。对打仗和从政从此心灰意冷,平安是福,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下半辈子。
福建在王审知的治理下,治通人和。峭山公创建和平书院,投身于家乡教育事业。同时,迎娶了三房夫人,生儿育女,随后二十二年里,生了二十一个儿子,每房夫人各生七个,平均每年生一个。
可惜好日子并不长久,公元945年,闽国被南唐所灭,无国何以为家,峭山公开始意识到未来的风险。公元951年,南唐攻楚,战火又起,黄家在当地家大业大,仅二十一个儿子,聚在一起就是一队精兵。树大招风,峭山公经过深思熟虑,决心遣散儿子们以保家人平安。在峭山公八十岁寿辰时,峭山公把儿子们都招集在跟前,跟他们说了自己的决定:各房只留长子,其余十八子,每人分得碎银一升、骏马一匹、族谱一本,然后各奔前程。
临别时,峭山公为儿子们赠诗一首:
信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振纲常。
足离此境非吾境,身在他乡即故乡。
早暮莫忘亲嘱咐,春秋须荐祖宗香。
漫云富贵由天定,三七男儿当自强。
峭山公想跟儿子们说的话都在诗里,他告诫他们:任由骏马奔驰,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离开就别回头,马儿跑到哪里,哪里就是新家,每天早晚都要默念父母的嘱咐,堂堂正正做人,每年春秋时节要记得给祖宗上柱香,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要强求,不管在哪里,都要承担一个男人的责任,谨记祖训,自强不息。
黄家十八子与家人洒泪挥别,手鞭骏马,绝尘离去。他们都心里清楚,八十老父时日无多,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只是父命如山不可违,不管对家乡多么依恋,对亲人多少不舍,他们都须遵守父命,择地开基、自力更生。
峭山公目送十八个儿子离开后,松了口气,两年后,无疾而终。
2.
峭山公的第二十个儿子为黄井公,忍痛离别父母时年仅23岁,途经建昌府南丰县时,突然骏马失蹄,跪地不起。井公视为天意使然,遂就此依山傍水,择地安家。
六百多年后,井公后代业以遍布福建、江西和广东。公元1638年,清军多尔衮部突破长城防线,短短数月里,先后攻破了1府、3州和57座县城,在明朝北方腹地为所欲为。在西北和南方,农民起义军李自成部和张献忠部转战大半年中国,明王朝已成为强弩之末,岌岌可危。其时,井公28世孙——52岁的走方郎中黄朝轩只身来到了坪山高寨子,租居民房,行医为生。人们只知道这位中年郎中是梅州兴宁人,在惠州住过,至于其详细身世来历,没人知晓。因为朝轩公医术精良、本性诚厚,许多疑难杂症,一到他手中,便药到病除,为他在坪山赢得了好名声,因此人们并不介意他的神秘往事,江边村的麦姓财主甚至与他结拜为兄弟。
麦姓财主见朝轩公无立身之地,当场写了地契,送给了他一间草屋。朝轩公在这间草屋的基础上建成了黄氏祠堂,迎娶了陈氏、管氏两位妻子,从此安心住了下来,在坪山悬壶济世,养家糊口。
公元1656年,朝轩公去世,留下18岁的儿子黄居中和弟弟黄立中。朝轩公一直没有告诉两个儿子他的人生经历和族谱传承。儿子们只知道父亲是黄氏后人,原籍兴宁,其它一无所知。从黄井公到朝轩公这二十多代里,族谱上一片空白,多种猜测的版本流传于族内,朝轩公的身世成为一个无人能解的谜。或许连朝轩公自己也从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年老贫困、流落异乡的走方郎中,竟然在随后短短几代人里,竟然创造出了一个超级大家族,其繁衍人数之多,发展之速堪称奇迹。
居中公之后,接着是三振十九瑞七十八元,到了第五代元字辈时,朝轩公的玄孙已达到七十八位,每次分家时,离家的儿孙,沿着坪山河,另寻新址,建造围屋。黄氏族人仅在坑梓就先后筑造起规模不等的围堡36 座之多。围内住人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一座围堡就是一个自然村。村落的拓展是以经济基础为基础保障的,黄氏族人亦农亦商,聚敛财富,逐渐在坑梓一族坐大,成为富甲一方的强宗豪族。
无心插柳柳成荫。如今朝轩公家族已经传承到16代,子孙数万,分布在坪山、龙岗、惠州、广西、香港及东南来等。特别是原坑梓镇区域的户籍居民,80%都是朝轩公后人。只是令黄家人遗憾的是,他们数次派人去惠州、兴宁查访,都没找到朝轩公的准确出身。子孙后代们猜测,朝轩公在明朝为官,不愿为清人做事,怕连累亲朋好友,便断了一切联系。但猜测归猜测,事实仍然是镜花水月,朝轩公迁到坪山江边村六年后清兵才入关,所以把朝轩公想象成反清义士还是有些牵强。但通常来说,一个普通人肯定不会对后代隐藏自己的来历,况且朝轩公迁到坪山时已经52岁,大好的中青年阶段都是空白,想象空间很大。
52岁才隐居坑梓的走方郎中的朝轩公,仅仅凭着自然繁衍的力量,开辟出一座方圆四十平方公里的黄姓城镇——坑梓。让我们大胆假设一下:在朝轩公52岁前,他在惠州、兴宁或者中国某地某个城市,他有着另一种身份,可能是明朝官员,也可能是义军首领、医馆医师、落第秀才等等,三十而立,娶妻生子……,依此类推,或许,二世祖居中公在世上还有着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世上还存在着另一座由朝轩公始,由其后代开辟的“坑梓镇”呢?一切皆有可能。
3.
2020年8月中旬,我同数位作家朋友去坪山采风,我的采访对象为龙田街道老坑社区井水龙居民小组的66岁黄海忠和龙田社区田段心居民小组的76岁黄桂容。在出发之前,我查阅了一些资料,老坑和龙田2016年前都属于坑梓镇,我的采访对象都姓黄,他们会不会有关系呢?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采访过程中就可以顺便验证一下,客家传承探索是我感兴趣的一个课题。
龙田街道位于坪山中心区,北接惠阳,东连龙岗,深圳大工业区位于其境内,工业发达。从沈海高速坑梓出口下高速,不到两公里,就到了老坑井水龙。现在的龙田,道路宽阔,车多人多,高楼大厦一栋接着一栋。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政策刚实行,龙田便开始了第一轮的建设,港资厂纷纷进驻,一片片厂房代替了一丘丘的农田。而今,坪山设区,市政府给坪山区的定位是:深圳都市圈东部创新中心与商务中心。龙田因此又迎来第二次发展机遇,成为东部新城建设的主力军。
如今的龙田村民,早已不是数十年的“泥腿子”,现在的每一个居民小组,都是一个股份公司,每一个村民都是公司股东,他们迎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分地建房做工业,率先走上富裕之路。
我对黄海忠大叔的采访地点在社区办公室,采访时黄大叔很腼腆,总跟我强调他一生平平无奇,没什么可以写的。一直聊到年青时代的苦日子,黄大叔的话匣子才打开,他说,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家六口住在二十平方的房间里,父母一张床,他们四兄弟挤一张床。大哥结婚了,要把床让给哥嫂,三兄弟只能住离家不远处的草屋,草屋里堆满干草,父母给他们在草堆旁边支了一张床,一住就是十多年。
其实黄大叔的父亲有份很好的工作,坪山建筑队的队长,收入也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黄大叔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家那么穷,父亲不怒而威,客家人以孝为先,他也不敢问,据他猜测,父亲的钱都用来支持更穷的宗族兄弟了,几代人都住在大围屋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无米下锅或生病等等一清二楚,父亲见不得自己的宗亲兄弟受苦,自然也就留不住钱。
住房紧缺的状态直到九十年代初村里统一分配宅基地时才得到改变。生活条件好转后,大叔辞去位于葵涌的港资企业管理工作,回到坑梓,在镇政府任办事员直到退休。黄大叔说,他现在很满足,自建的房子很大很宽敞,有退休工资、村里分红,生活无忧。的确,像黄大叔这样经历过贫苦的人才更珍惜当下。
访谈结束,我问起黄大叔的族系。黄大叔说他是朝轩公第十二代传人,七世祖为奕敏公。社区办公室左边便是奕敏公祠堂。我让他带我去参观一下。
祠堂很新,门楣上写着“黄氏祠堂”四个大字,走进大门,右边墙壁刻着江夏黄氏著名的内外八句诗(即上文提到的峭山公遣子诗)。邻近铭文是关于奕敏公的介绍,大意为井水龙黄氏开基祖奕敏公生于1785年,于1824年带领六个儿子在这里建屋筑祠,历经一百七十多年风雨,二十年前倒塌。2016年,全体族人筹资66万元,重建祖祠。
黄大叔说,他们以前的族人都住在祖祠老围里,奕敏公下的六房族人围绕着祠堂一圈圈的建房,大家齐心协力,为祖屋添砖加瓦,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经过数代人努力,成为井水龙黄氏围屋。黄大叔带我绕过侧门,带我看他住过的地方,那是一块约二十平方的空地,四面还有土墙的痕迹。黄大叔的介绍让我对客家人团结一致、勤劳吃苦、坚持不懈的精神所感动,颠覆了对客家围屋的想象,曾经,总认为宏伟壮观的围屋都是族里富商大贾的成果,事实上,留存于世的大围屋如“大万世居”、“长隆世居”、“龙田世居”等大型围屋的确是经商赚了大钱的族人所建,但更多的是如奕敏公这样普通的以务农为生的族人,他们只能通过儿孙的力量,一代代的积累,才能成就一座并不坚固的小型围屋。可以想象,当初黄大叔一家六口住在这仅仅二十平方空间里的窘况和迫切改变命运的渴望。
大概是旁边没有别人在场,跟黄大叔也聊得很愉快,黄大叔便跟我说起他一生中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情:
1977年,23岁的黄大叔当上了生产队队长,那时四人帮刚下台,百废待兴,井水龙生产队工作一天的工分才一毛钱。黄大叔读过高中,虚心请教一个坐过八年牢,刚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这位劳改犯在劳改时专门耕种芋头,他告诉黄大叔,井水龙的土质,上层只有薄薄的不到十公分的一层泥,下层都是沙,种水稻产量低,亩产才二三百斤,但却是种芋头的好地方。黄大叔一听,大喜过望,立马任命这位劳改犯当技术员,把队里稻田全都平整成芋头地,当年即获得大丰收,并组织村民们背芋头去淡水墟上去卖,每人平均一天可以赚到5毛8,村民收入翻了将近六倍,大家都欢天喜地。黄大叔正准备带领队员大干特干的时候,没想到大队领导却把黄大叔给换了下来,理由是黄大叔搞经济作物不对,要求村民坚决执行中央的指示,以粮为纲,复耕水稻。黄大叔郁郁不乐,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