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第二十一章
再过两天,李梓南的儿子就要做第二次造血干细胞移植了,供者就是李梓南。他既期待又紧张,比一个内心脆弱的高三复习生即将高考还要紧张百倍。
儿子手术后,李梓南依然紧张焦虑。人家高考结束等分数,心里多少有点数,可他心里没一点数,毕竟这事半点由不得他。他每天都在医院里守着儿子,几乎寸步不离。住院部同住一个楼层的病人家属大部分都认识他。
一个女子坐在李梓南身边,年纪估计比李梓南小几岁。她儿子仅比李梓南的儿子小两天,前段时间因感冒咳嗽没及时治转成了肺炎,现在已住院治疗好几天了。
“咦,我怎么没见过你老婆?”女子问。
李梓南苦笑了一下:“她走了。”
“唉,我们的孩子都是苦命的娃,一个没了妈,一个没了爸。”
“她没死,走了。”
“啊?那她上哪去了?娃生了那么大的病,怎么不来看看?”
“不知道。”
“不要娃了?不回来了?”
李梓南搓了搓脸,没回应。
“哎呀,这个女人怎么狠得下心啊,娃都不要了!太狠心了!是跟别的男人跑的吗?”女子有点气急败坏。
“不知道!你就别问了!”李梓南有点不耐烦了,后悔跟她说这些。
“哦,好吧。”女子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李梓南问:“你丈夫怎么死的?”
“在建筑工地摔死的,那时候我儿子还没满月。太惨了,一分赔偿都没有。”
女子忍不住哭了。
“他们为什么不给死者家属赔偿?”
“他们说我老公自己违规没带安全帽,可那明明是手脚架塌了我老公才掉下来的呀。”
“真他妈奸商!”李梓南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往后女子常和李梓南拉家常。她叫何翠莲,老家是安徽的,来枫市做裁缝已有好几年。丈夫在工地坠亡后,她继续留在枫市,主要是想为丈夫讨个公道,可却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李梓南母亲看她母子俩挺可怜,母亲每天给李梓南送饭时,也给她送饭。何翠莲很感动,感觉自己在枫市像是有了亲人。李梓南的儿子营养不良,何翠莲把自己的奶水挤进奶瓶里让护士送进移植仓给他儿子喝。有时何翠莲全身消毒后,进入移植仓直接给他儿子喂奶。李梓南和母亲深受感动,李梓南打算等儿子出院后一定帮她讨回她丈夫的死亡赔偿金。
李梓南的儿子恢复很好,两个月后终于出院了。李梓南祖上三代都是农民,但都是善良本分,乐善好施之人,果真应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俗语。李梓南的儿子比何翠莲的儿子个子小很多,还很瘦,像一个烤熟的小红薯。也难怪,他儿子可是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啊。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梓南不求儿子将来能大富大贵,只愿他一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了。
何翠莲几乎每天都带着自己的儿子来和李梓南的儿子一起玩。其实两个小孩都还不会走路,也还不会说话,何翠莲主要是来给李梓南的儿子喂奶。她觉得这孩子的妈妈走了,怪可怜的,有奶水就多喂他吧,反正她儿子已断奶了,她奶水多的是。
李梓南的母亲不知该如何报答何翠莲,所以每次何翠莲来,母亲都给她做好吃的。母亲觉得人家来给她孙子喂奶,她给人家做点好吃的还不应该嘛。母亲还寻思着,如果苏茜以后不回来了,她就撮合何翠莲和李梓南在一起。母亲每次想到这事,她就隐隐有点担忧,她倒是不怕人家看不上她儿子,而是怕她儿子对何翠莲没这意思。母亲之前听李梓南说以后不再吃肉了,她以为李梓南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是,这都两个多月了,李梓南真是一块肉都没吃。母亲觉得这是因为苏茜离开对李梓南打击太大,她真担心李梓南会遁入空门,好在目前尚未发现李梓南有万念俱灰的迹象。
有母亲在家照顾儿子,还有何翠莲来给儿子喂奶,李梓南每天可以安心去工作了。然而,工作室的同事都走了,因为最近几个月来几乎没有单子。走就走吧,李梓南不怪他们,总不能让人家留下来喝西北风吧。
今天,李梓南闲着没事,想去何翠莲她丈夫曾经待过的建筑工地探一探。他在远处望见工地几幢大楼快要封顶了,时不时有带着安全帽的工人进出工地,大门外有个门卫在转悠。李梓南去劳保店买了一个便宜的安全帽戴上,身上抹点泥巴,顺利进入工地,那门卫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梓南在一块公示牌上看到了这个建筑工地的基本信息,建筑占地面积,开工时间,建设单位名称、企业法人姓名等。他觉得来错地方了,应该去建筑单位才对,这工地上都是负责施工的人,老板怎么会待在这里。
他正要离开,见外面进来几辆车,车上下来一些人,鞍前马后围着其中一个梳大背头的人转。李梓南觉得这个大背头应该是建筑公司的高层,到工地视察来了。李梓南深呼吸几下,挺了挺胸,向他们走去。
“你是建筑单位的负责人吧?”李梓南问大背头。
大背头笑眯眯的,不说话,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李梓南。
“你有什么事?有事下班后到办公室说,你先去干活!”一个胖子说。
“我不是你们的工人,我来讨要魏大勇的死亡赔偿金。”
大背头还是不说话,笑眯眯地走了,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喂,你先别走!”
李梓南想跟过去,被胖子拦住。
“有事跟我说!”
“你们为什么不给人家死亡赔偿金?”
“你是他什么人?”
“他朋友。”
“朋友?叫家属自己来!”
“家属不是早就来过吗?你们为什么不给?”
“这事还在研究。”
“都快一年了还没给人赔偿。”
“他这情况特殊,这事故完全是他个人的责任。公司再三强调安全问题,你看。”胖子指着大楼上挂的几条安全标语,“你看看,贴了那么多安全提示,可他不当一回事,安全帽都不带。”
李梓南顺着他的手看去,见几幢大楼上拉着不同的巨幅标语,其中一条格外醒目:你如果出事故,别人就睡你老婆。
“混蛋!写这样的标语!你们比睡别人老婆的人还可恶!”李梓南很愤怒。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胖子指着李梓南说。
几个保安闻声跑过来。
“就因为他不带安全帽,出了事就是自己的事?就不算工伤?”李梓南缓和了语气,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当然了。”胖子挑起眉毛。
“他不带安全帽,你们为什么让他作业?”
“难不成每个工人都要我们安排个人盯着?”
“脚手架不倒塌,他能摔下来吗?”
“他要是带安全帽他能摔死吗?就一层楼高,其他戴安全帽的人就没事!”
“反正人是在工地作业时出的事,这是工伤死亡!安全事故!”
“这不是你说了说!”
“也不是你说了算!”
“那就别说了!”胖子转过头对几个保安说:“把他给我赶走!”
“我要去法院告你们!”
“随便!”
几个保安又推又拉把李梓南往外撵,胖子跟在他们身后。
李梓南被赶出工地大门,听见胖子恶狠狠地对门卫说:“你以后再敢乱放人进来,我就让你滚蛋!”
李梓南感觉自己像遇到土匪一样,但这个结局,他是早有预料的。他知道这样死磕是没用的,得另想办法。晚上,他写了一篇文章发给在报社任主编的朋友,文章名叫《工地上的冤魂在哀嚎》。朋友感到为难,不敢刊发。在李梓南在请求下,朋友答应发,但要李梓南修改一下文章,只能说事,不能点名。李梓南没办法,只能改。李梓南知道单凭这样一篇文章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非打官司不可,于是他在网上找了个名叫冯云庆的律师,还通电话约时间面谈。
李梓南在电话里听冯云庆讲话,感觉他是个成熟稳重的人,应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两人见面后,李梓南才知道冯云庆才二十多岁。
“楠哥,如果你相信我的能力,我就免费帮你这个忙。”
“你为什么要免费帮我这个忙?”李梓南问。
“一是我想锻炼锻炼,积累经验;二是我见你瘦成这样,一定是刚经历过大难。所以想帮帮你。”
“好兄弟,多谢了!”
李梓南紧紧地握着冯云庆的手,想没到冯云庆如此豪爽仗义。
冯云庆给对方发律师函,并开始收集材料。他本以为对方收到他的律师函,就会有私了之意,不料对方没有一点反应。他意识到不能小看对方,毕竟人家财大气粗啊。可这恰恰激发了他的斗志,他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打下为富不仁恃强凌弱之鼠辈的嚣张气焰。
其实李梓南对冯云庆并没抱太大希望,只是他没钱到律师事务所请有名的律师,只好让冯云庆帮忙,心中颇有“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感觉。然而,冯云庆在法庭上的表现令李梓南刮目相看,对方律师的每一次辩护都被他反驳得哑口无言。最终,法院判被告赔偿死者家属四十万元。
冯云庆觉得这个赔偿不合理,建议死者家属继续上诉,要求六十万赔偿。何翠莲不懂这事,全听李梓南给她拿主意。李梓南有点犹豫,他觉得一条人命陪多少钱都不够,但他了解过枫市目前这类赔偿,大概就是这个数。他劝冯云庆见好就收。冯云庆还是建议继续上诉,说有把握拿到更多赔偿。李梓南见冯云庆这么有把握,决定继续上诉。
第二次开庭,冯云庆又赢了,法庭判被告赔偿六十万。被告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上诉。此时,冯云庆在李梓南心里,不再是廖化,而是关公,斩颜良又诛文丑,连胜两局,令李梓南敬佩得五体投地。冯云庆也因此在枫市律师界小有名气,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