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那个叫阿才的外卖小哥经常跟我说,美女,其实你有大把时间自己做饭,为什么要点外卖呢?是啊,我是有大把时间。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说,关照你生意不好吗?阿才就笑笑,说,好,当然好。有一回,他听说我没有工作时,居然建议我去送外卖。我说,我又不差钱,为什么要去吃这个苦呢?他又笑笑说,人总要做点事活着才有意思。我听出来了,他是觉得我这样活着没有意义。其实我自己也认识到这点。人活着不能坐吃等死,得活得更有意义。只是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重新出发。出发是最难的事。
今天莫名的烦燥。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视频也不想看了,电影电视也不想看了,最喜欢的游戏也不想玩了,最喜欢聊的网友也懒得理他了。那个叫阳光替我吻你的网友无数次问我怎么了,我没回他。我知道,他对我有意思,总想约我出去。他的目的我很清楚。但我不上钩。我有我的原则。我只属于他——阿丹。对,我只属于阿丹。终于,我回他了。我说,你以后别给我发信息了。这样不行,他肯定还会发的。于是我干脆就把他删除了。这是我最近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有些事,就该提前阻止它发生。
我每天的时间过得很慢。但今天却不一样。一转眼就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吃饭?人为什么一定要吃饭呢?我今天就不打算吃了。看我能不能活着迎接明天。其实这种赌气一点意义都没有。人不吃饭就得饿死。我得活着。活着寻找活着的意义。我决定了,今天我不吃外卖,但也不想自己做饭。都说外卖不卫生,不安全。我完全认同,但又不想认同。我经常吃,如果认同了,就得戒掉外卖,就得自己做。可是,阿丹两个三个月都不来这里一次,我一个人做饭一个吃,太没劲了。还是外卖好。点外卖本身就是个享受的过程,可以一饱眼福。用不了多久,就有人送上来。楼都不用下。给我送外卖的小哥哥都很礼貌。尤其是阿才。他长得也帅,嘴也甜。一声声美女,听得我真舒服。至于卫生、安全,都是吓人的话。世上没那么多丑陋的人,没那么多奸商,没那么多害人之心。有也是少之又少的少数。果真让我点到了,眼不见即是卫生,吃进去不病不死就是安全。总之,有需求就有市场。外卖这个行业只会越来越越好。就跟我们的城市环境一样。
想到城市环境,我突然想出去走走。最近有个新公园开园了,我还没去过。本来阿丹说,上周六过来带我去的,但到了那天,他说要去上海出差。我一生气,就把他的电话删了。我用了对会阳光替我吻你的那一招。我想从此跟他断绝关系。这样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重新出发了。但我不争气,过了不到一天,又把他电话存上。刚刚存上,他就给我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我带礼物回来。我真心不想要什么礼物。家里堆了无数的礼物。我要的是他。我希望他能像别人的男朋友那样天天陪着我,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两个人如果连最基本的事都不能一起做,就不应该在一起。是的,我们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但我说服不了自己。我甚至享受这种状态,并且为自己感到骄傲。这是多么无耻的骄傲啊。谁叫我堕落的呢?我失去的他正好能给我。他的付出正好迎合了我的需求。就这么简单。可是,他太忙。即使不忙也不能陪着我。每次出现,都是打电话给我,叫我去酒店找他。唉,说起来我就一肚子的泪水。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自己过得开心最重要。人生在世,开心是最难得的,有钱也买不到的。我对着镜子微笑着,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说,走,出去浪去。然后我开开心心地就出去了。
公园不大。具体有多大,我也不知道。应该有个简介的。但我并不关心。总之一个人慢慢地逛,不用一个小时就逛完了。进门是个广场,左边有长廊,连着不高的山;右边是人工湖,往里走就是一个健身区域,再往里点有个图书馆。大概就这样吧。我选择了左边。今天是周四,人不多。大部分是老人带着小孩。我一个人慢慢腾腾地上山。山里的空气果然好过狭小的房间里的空气。风景也好。随意站在那儿,我也成了其中的一处风景。别不信,后面有个中老年人端着相机正拍我哩。我假装不知道,静静地站那儿,跟迎面的风来一次正面较量。风却不跟我较量,直接绕过我,去了别处。下山的路有些陡。不过我并不着急。我在山顶坐了一会儿。山不算高,但坐在山顶,整座城市尽收眼底。远处,是密密麻麻的房子,四周都是。民房,商品房,厂房。高高低低,错落有致。马路在这些房子之间穿梭。把房子切成一块一块的。流动的除了人就是车。各种车。里面没有阿丹的车。他还在上海。他的车一定在他所住的小区里睡觉。车只负责代步,睡觉是不会做梦的。这是车的优势。人会做各种各样的梦。我时常做梦。昨晚就梦见父亲了。他躺在病床上,嘴唇艰难地蠕动着,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妹仔,你在外头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找到男朋友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然后我就醒了。我以为我会满脸泪水。但没有。我很久没有流过泪了。我的身体早已经干涸。人身体里的水分是用来滋润更多人的,尤其是爱的人。我有爱的人,父母,兄妹,阿森,还有后来的阿丹。但,早在那年,我身体里的水分就流干了。那是一个无法回去的瞬间,一个永恒的伤疼。如我身后的永恒的山石。父亲的手,以爱之名,把阿森推下三楼。我坚持的爱情,在那一瞬间摔死了。那以后,我再没哭过。我不能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想,我干涸的身体容易烧焦。我还想好好地活着。活着寻找活着的意义。我收回目光,起身下山。绕过图书馆时,我很想进去坐一坐。书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朋友。我房间里有很多书。我经常看书的。书能让我保持清醒。书能洗涤我的内心。书能指引我前行。我很需要这个朋友。但我犹豫了,我没有进去。我能走进书,书却不能走进我内心。到了人工湖,湖边有长凳子,我又坐了下来。湖中的荷花开得正欢。我拍了几张美美的照片想发到朋友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这个点正是上班时间,而我却在逛公园。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说?不能发。其实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我的微信朋友不多,旧识就更少了。老家的人是一个都没有的。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但我还是没发。花在心里开放就好了。坐乏了我就继续走。
出了公园,也就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了。我去了旁边一家湘菜馆。我喜欢吃湘菜。辣是所有味道中最刺激的一种。辣能提醒我,这个世间不止有辣。我知道,我该试试别的味道。但我习惯了,安于这种味道。正如我当前的生活。如果我选择和别人一样上班,努力拼搏,寻找真正的爱情,人生该是另一番景象。我也时常告诉自己,是时候选择了,是时候离开他了。但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的甜言蜜语。他就是阿丹,一个混蛋的成功男人,代表社会人渣的男人。阿丹说,只要她眼睛一闭,立马娶我。她就是他的妻子,一个生着病等死的可怜的女人。可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闭眼呢?病人的命是最长久的,尤其是你盼他(她)死的时候。我父亲就一直没闭眼。他一躺就是六年。去年哥哥说,老头可能挺不住了,叫我回去看一眼。我没回去。我巴不得他立马就闭眼。但最后他还是挺过来了。我每次梦见他,都以为是他死后在给我托梦,其实不是。他活得很坚强。他还说,要亲眼看到我结婚生子。我不会让他这个愿望实现的。我要等他死了,我再结婚。有时我会问自己,如果那个女人先死了,阿丹真要娶我,我会嫁给他吗?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吃饭的时候实在不应该想这么深沉的问题。我突然发现,今天点的菜不是一般的辣。这个味道告诉我,我该偿偿别的味道了。辣椒吃多了上火。别的味道一定好吗?谁知道呢?
下一刻我就很上火。阿丹突然发信息叫我去酒店。他回来了。我并不高兴。如果他来找我,我可能会高兴。只是可能。但他没有。还像以往一样直接叫我去酒店。我又不是送外卖的,我凭什么随叫随到?我的身体我自己说了算!我把手机一扔,继续吃。
出饭店门时,一个冒冒失失的外卖小哥把我撞倒了。我正要破口大骂,他伸手来扶我,并连声道歉。我抬眼看时,发现是阿才。很明显,他也认出我来了。于是,到嘴边的脏话硬是被我按回去了。我赶紧换了个表情,温柔地说,没事,下回别这么冒失。阿才还是一脸慌张地说,要不紧,有没有撞坏哪里?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我不是豆腐做的,没那么娇嫩。我没理他,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了。随后,阿才像是接到一个电话,他说,我送完这单就去找你,那个包包我给你买了。我猜他是在跟他女朋友讲电话。他总在我面前秀他女朋友多好多好。他曾说,她比我小十岁,不过她家里不反对,我们年底就打算结婚了。我真心羡慕这样的爱情。我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爱情。可我现在,大我十岁的阿丹是个有妇之夫,我们之间不存在所谓的爱情,我不过是个小三,社会女人渣的代表。
我没有去酒店。内心里那个我告诉我自己,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尊严,我有我的生活,我有我的选择。我该重新选择了。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我没有接。他发了无数条微信。我没有回。我继续走。街上有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闲逛的,拍拖的,摆摊的,扫地的,发传单的,搞宣传的,巡逻的,送外卖的……我突然觉得,也许这些人中有一个就是另一个我。经过一个扫地阿姨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脏。我是这个城市里最肮脏的垃圾。我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人生?为什么要去破坏一个完美的家庭?为什么要这样没有意义地活着?我活着就是为了惩罚断送了我的爱情的父亲吗?还是为了随叫随到地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他享受,换取一个安逸的生活?这样的问题我问过无数回了。我找不到答案。
前面是红灯。红灯下有一起交通事故。躺在血泊里的是一位外卖小哥。我对外卖小哥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我总觉得他们就是我的兄弟,我的家人。当我看到这起交通事故的时候,我心里猛然紧了一下。听说父亲病到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感觉。我看到倒在地上小电动车的后轮还在飞速地转动,外卖小哥却一动不动。他是死了吗?不知道。有人慢慢地围过去。跟地上的血流动的速度差不多。围观有风险,需要勇气。我也上前。我的勇气来自对外卖小哥的亲切感。围观的人开始拍照,或者录小视频。撞人的小车司机在打电话。听得出是在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叫120了吗?有人问。却没人答。我挤进去。踩了几个人的脚。我没道歉。这个时候没人关心自己的脚。外卖小哥戴着头盔,头盔跟头之间的缝隙像一隙山泉,血仍在流淌。我认出来了,他是阿才。我赶紧打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