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小林,你竟然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去山上烧香?菩萨是篮球迷吗?”龙主任刚从篮球馆检查工作回来,坐在办公室沙发里。室内温度调到冷库的地步,我冻得起鸡皮疙瘩,但他额头上还是沁出细密的汗珠子,脸颊泛着绯红。他呷了一口普洱茶,听到我的建议,差点喷出来。
在我看来,龙主任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是市文体局的高官,临时派到我们篮球馆,负责筹办本届国际综合体育大赛中的篮球比赛。他打篮球出身,六十多岁的人了,走路一阵风似的,比小伙子都快,说话中气十足,在你身边吼一声,耳膜简直都要震破。我担任篮球馆秘书长,协助主任的工作。无论从资历上,还是从年龄上,他都是我的长辈,我从心底尊敬他。
明天开始,我们篮球馆正式举行为期半个月的比赛,16支中外球队参赛。我们场馆团队100多号人,为了保障比赛顺利进行,万无一失,每一天都需要从早上6点一直忙到凌晨。
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主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已经率领我们团队在篮球馆内准备了三个多月。刚才他又亲自巡视了场馆各个角落,甚至连球员休息室长凳子底下他都蹲下去弯腰摸了一遍。他站起身,发现手指上沾了一点灰尘,当即把负责清洁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有时候,我劝主任能不能不要太认真,毕竟快退休了,得罪人不好。他叹了一口气,说:“这副担子挑在我肩上,责任重于泰山啊,其它的事只能放下了。”
我负责比赛的各种协调事务。主任出去检查场馆工作时,我本来应该陪他去,但临时有一份上级发来的文件需要处理。我在办公室鼓捣了一阵子,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抬头看见对面主任办公室门开着,他人还没回来。我突然心跳加快,隐约觉得有一件大事还没有办。说实话,大赛临近,主任有点紧张,作为他的直接下属,我更紧张。到底有什么未了之事呢?我嘘了一口气,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脑海里搜索着......有了,就是它!我几乎喊出声来。
于是出现了开头那一幕。看见主任大踏步迈进办公室,我赶快跑过去。他已经开始坐在沙发里喝茶了。“小林,什么事?”主任一向对我和颜悦色,我在他眼里还算个文化人,不像他身边那些打比赛的“行伍出身”的“粗人”。我在他斜对面正襟危坐,试探着说:“主任,您知道,我以前曾负责组织几万人的大型晚会,开场前,领导总会带着我们一帮管理人员去山上的心一寺敬一炷香,求菩萨保佑晚会诸事顺利,不出什么漏子。据说那里的菩萨非常灵验。您说,明天我们就正式开张了,要不要也去庙里拜一拜?”
心一寺是我们城市规模最大的寺庙,位于市区一座山顶,主持是一位高僧,常年香火旺盛,据善男信女说,去山上敬香祈福有求必应。
“哈哈哈——,”主任放下茶盅,开怀大笑,这大概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好玩的笑话,片刻之后他收起笑容,严肃地对我说,“小林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只信马列,把各项准备工作做扎实,就不会出乱子,我们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本来我提出这样的建议,目的是为领导分忧。主任信心满满,我能说什么呢?
我之所以提出在主任看来有些荒诞的建议,并非没有根据,也是经过了实践的检验。
几年前,我刚毕业,即分配到一家文化机构,协助部门的女领导做大型活动的组织工作。那年夏天,我们筹备在市体育场做一场文艺晚会,除了市委**、**带领政府要员出席,还计划邀请来自全市各行各业的三万名观众。晚会前,我们部门总结了“三怕”。一是怕火,根据创意安排,在晚会最隆重的启动环节,体育场屋顶要同时燃放几千支焰火。二是怕踩踏,几万人观看表演,万一部分观众过于热情,或者其它原因都有可能导致踩踏事故。三室怕明星耍大牌,那时的明星不像现在这样安分,不管有没有名气,只要上过镜头,架子都很大,个别明星会在上场前提出非分的要求——他们会精确地选择上一个节目即将结束、轮到他们上场的关键时候。前“两怕”如果成真的话,那么我现在不会坐在这里,可能正在哪座守卫森严的农场里劳动呢。而如果最后“一怕”没处理好的话,我的上司——那位部长则可能丢了乌纱帽,永世不得翻身;而我呢?作为一个小卒,自然没有什么好罢免的,只能乖乖卷铺盖走人。
晚会将在那天晚上八点准时开始。其实那天上午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了所有大大小小的准备工作。见我们无事可做,部长让我们再把手头的工作捋一遍。午饭之前,我们实在无聊得很。只是办公室里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我很清楚,这种数万人参加的大型活动,部长是第一次亲自负责,当然包括我在内的同事们也是第一次亲自经办。我往部长办公室虚掩的门内瞄了一眼,发现她在里面来来回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忽然,她在办公室里面喊了我和另外几位骨干的名字,叫我们进去开会。
我们围着部长坐成一个半圆形。部长平时待我们像大姐一样,非常亲切,一点也没有领导的架子。
“小林,你先把门关上,”她努努嘴,朝向她办公室的门。
她停顿了几秒钟,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庞,欲言又止。我们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吞吞吐吐、神神秘秘地开腔了:“你们的神经都绷着的,是吧?其实我和你们一样。中午大家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去放松一下,去山上的心一寺烧一炷香吧。”我侧头看看其他同事,他们像我一样,眼里闪过费解的目光。“当然,并不是我们真的信这个,只是求一个心理踏实,为晚上的活动祈福罢了。”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的样子。
我们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
“这个倒是蛮有趣的吧。”
“家里有大事,我也会去庙里烧香拜佛。请菩萨保佑我们,好事啊。”
“给我们自己多一点信心,毕竟没有在办公室做法事,应该不算搞迷信。”
“听说春节时有地产公司为了烧头柱香,给庙里捐了几百万。我们没花一分钱公款,为公家的事祈福,我们不是活雷锋,那是什么?”
......
部长终于下定决心,她斩钉截铁地说:“出发!”
部长开车,我们一行人坐在后面。大家都好久没去山上了,心跳稍稍加快了。那里湖光山色,尤其是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成群的白鹭妖娆盘旋,搭配的背景是山顶上宝刹金黄色的屋顶,在这座摩登城市中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醉人的景致了。车前面不远处出现一个丁字路口,部长突然喊道:“左转还是右转?”谁都知道部长是路痴。两位同事几乎同时叫起来,一个声音是“左转!”另一个声音是“右转!”部长猛踩刹车,车在路中央停下来。我的头差点撞到前面的座椅背。她吼道:“你们哪根筋坏了?到底是左还是右?!”那两位好事的同事都默不作声。早有人打开导航:“部长,是右转!”
虽然遇到一点小曲折,我们还是安全到达心一寺。部长在大雄宝殿前的香炉中点燃一炷香。我们也都各自把佛香点燃,部长走在前面,我们跟随着她。从大雄宝殿开始,我们在每座宫殿的菩萨面前都跪下来,高举佛香,心中祈祷晚会顺利举行,千万别出现什么幺蛾子。在庙里大小宫殿转了一圈后,我们再回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把佛香插在香炉里烧得红彤彤的灰堆上。
看着佛香烧得火红,变成缭绕升起的香烟,我像其他同事一样,心情放松了许多。广场上香火旺盛,山上风大,空气中弥漫着香灰。部长拍拍头上和身上,一脸放松的表情。
“还有一个仪式,拜佛后要吃斋,”部长对我们招招手,指着半山腰里的素食馆说。素食馆没有几个人,山风从窗外吹拂进来,轻纱般的帘子在风中婀娜舞蹈着,餐馆内清静异常。服务员端上来十几盘菜,除了一看就知道是青菜的炒菜,还有做成鸡肉、鱼肉、肉丸子等样子的素菜。坦率地说,以前我也去过素菜馆,有个问题一直搞不懂:既然诚心吃斋,为啥要吃一些“伪荤菜”呢?简简单单炒几个爽口的青菜不就行了吗?不过,既然部长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而且又是她请客,我们都安静地用了斋。走出素菜馆门口的瞬间,果真觉得轻松了不少,我不由得相信晚上的活动肯定能够圆满进行。
回去的路上,部长边开车,边和我们开玩笑:
“小林啊,晚上著名歌星莫妮卡唱歌后,允许你和她合影,她那么多粉丝嫉妒得眼睛都望穿了,但是我不给他们机会。”
“老李,你一直做幕后工作,总是打扮得过于朴实。要不晚上你头发染个彩妆,穿一条破洞牛仔裤,也和台下的年轻观众PK一下?”
......
晚上,我在舞台不远的地方盯着。当歌星深沉的嗓音响起来的时候,几万名观众和着他的歌声一起唱起来。我也一样陶醉,不过仍然保持着十二分的清醒。突然,舞台背景大屏幕的左下角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一丝火光摇晃了一下。我的小心脏一阵紧缩。周围的观众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事故,依然沉迷在歌声中。很快,火光熄灭了,黑点也没有扩大。我拔腿就往后台跑。其他几位同事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负责大屏的技术人员走过来,不知是太热,还是紧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滴。他报告说零件过热起火,火扑灭了,只是几个发光灯管烧坏了,演出过程中没法更换。
谢天谢地!只要不发生火灾就好。那个小黑点应该没人看出来,观众的注意力都被精彩的节目勾走了。我不**,但我还是在心底里默默念叨着:“感谢菩萨保佑!感谢!”
第二天部门开总结会时,部长十分认真地说:“拜佛这件事有时还真的很灵验呢。”
其实有件事我没对部长和同事说,我是心一寺主持济深长老的俗家弟子。那一年在友人的带领下,我跪在年迈的长老跟前。他慈祥地摸了我的头,算是认可了弟子身份。他还给我起了一个法名,只是现在我忘记了。也许我的佛门弟子身份,增加了祈祷的法力。也许世间很多事情人力不可控制的时候,寄托精神慰藉总会有好的结果吧。
几年之后,当我在龙主任的领导下筹备篮球比赛的时候,我感到碰到了一位风格完全不同的上司。主任多年赛场和官场历练,对事情的判断充满了信心。他见我是个书生,对我说话尽可能和蔼亲切一些。不过,当他面对跟着他多年的老部下时,该骂就骂,该吼就吼。他们习惯了,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既然主任在大赛之前不上山去参拜,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还是稍感不安。
第一天的比赛在异常忙碌的过程中结束了,一切井然。谁知第二天早上就出事了。第一天,主任见场馆运作得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凌晨下班时宣布,第二天我们可在早上7点到场,即晚一个小时到场,好让我们早上多睡一会儿。比赛8点进行,一个小时做准备工作足够了。第二天早上,只有我和主任仍然在6点多到场。7点左右的时候,我的对讲机里传来焦急的声音:“秘书长,秘书长,我是小王,我们在篮球馆前面道路的斑马线这里被交警拦住了!”小王继续说,他们一行人从道路对面走过来,正好赶上马拉松比赛封路,交警不让过。我一听急了:团队人员不能到场,比赛时谁负责开灯,谁负责引导球队,谁负责安保...... 有关方面事先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就把路封了,简直是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