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说着说着
我们就到了落马洲
雾正升起,我们在茫然中勒马四顾
手掌开始出汗
望眼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
乱如风中的散发
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
一座远山迎面飞来
把我撞成了
严重的内伤
病了病了
病得像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
只剩下唯一的一朵
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
咯血。 而这时
一只白鹭从水田中惊起
飞越深圳
又猛然折了回来
而这时,鹧鸪以火音
那冒烟的啼声
一句句
穿透异地三月的春寒
我被烧得双目尽赤,血脉贲张
你惊蛰之后是春分
清明时节也不远了
我居然也听懂了广东的乡音
当雨水把莽莽大地
译成青色的语言
喏! 你说,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
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
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
百度百科上关于落马洲的词条是这样子描述的:落马洲位于中国香港元朗区东北面,港粤交界西段,是一个贴近港深边界的地区。邻近深圳河,型成中国香港与中国内地之间的边界。落马洲南面为占地约1,500公顷的米埔湿地。
1979年3月,洛夫应邀访港与诗人余光中一起参观落马洲边界,写下了这首《边界望乡》;1979年我在遥远的东北,还是一个在春天里脸上蒙上纱巾去田野里和小伙伴们挖苣荬菜、婆婆丁的乡下野丫头。
2018年3月19日,洛夫先生驾鹤西游,而我才偶然中看到《边界望乡》这首诗,这时距离我来深圳定居已经20年,做传统媒体出版社的编辑十年,自己创业三年,转型从事保险销售工作也已三年,其余的三四年也是做着和文字打交道的工作,而写作已有23年。
生命的奇妙之处就是:你根本无法知道你的命运会有怎样的连接?你也无法知道,在未知的生命旅程中会有怎样的遇见?
有些遇见就是再见,而再见的意思或者是再也不见或者是一次次遇见。
读洛夫的诗多年,知道《边界望乡》这首却是在诗人去世2018年这一年,是第一次读这首诗,但只因我就住在落马洲对岸的渔农村,所以读来感受格外的深。
多想能让诗人再次来到落马洲,来看看他的福田村过去的水围村的新面貌?来看看三月的雾是否还会冰冷了他的手掌?来看看综合经济竞争力排名第九的深圳。
1979年~2018年,整整四十年时间,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四十年,也是深圳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渔村成为国际化大都市排名第37位的四十年。
甚至希望洛夫能来我的咖啡店坐坐,喝一杯我亲自做的咖啡。
住在落马洲对岸,缘起是因为我在福田口岸开了第一家咖啡店。
住在落马洲对岸,也是因为方便二宝在香港上学。
自从2008年金融海啸那年,先生不得不关掉了在龙华大浪1000多平米的电子厂后,我们就一直考虑再做些什么。
据说所有深圳文艺女青年的梦想就是开一家咖啡店或者开一家书店。
开一家地中海风情的咖啡店,不仅仅是梦想更是因为生活迫切地需要。
因为生二宝时不得不离开香港现代(深圳)电子出版社。二宝一岁后再次返回职场,做过IT公司做总经理和媒介经理。然而第一家IT公司因为新加坡老板撤掉深圳的业务而失业,第二家IT公司因为老板业务转型整个部门被砍掉而失业。
这一年我不仅是一位两个孩子的妈妈,而且已经40岁。
39岁时我还能和所有伙伴彻夜通宵加班等研发部门测试合格后第一个发新闻稿给PR公司;38岁我还经常可以凌晨四点打车回家,亲眼见证了凌晨四点的街道街景……而我在40岁这年,却突然收不到任何面试通知。
我决定自己去创业。
考虑到当年习惯喝咖啡的香港人居多,于是决定把咖啡店开在落马洲对岸的福田口岸,后来我们又把第二家咖啡店开在了水围村的隔壁的会展中心。
后来,有经验的创业者朋友问我:“你怎么可以那样莽撞,根本不了解餐饮行业,也不懂得如何经营,就敢开店?”“为什么不敢?我来深圳时甚至不知道深圳具体的地理位置在哪里?但我还不是来了。”
尽管死鸭子嘴硬,亏得一塌糊涂不得不关店后却要真金白银地为“失败经验”买单。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黄昏,我和先生站在落马洲对岸渔农村金地名津的路口数来来往往的人数,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的风又猛烈又孤勇,而一个人的一生中仅仅有“孤勇”是不够的。
店铺装修时,特地选了一家名气颇大口碑不错的装修公司,可是我们不知道即便是名气大的装修公司也是会把活儿拆分开外包给散兵游勇的装修队。眼看着房东给的一个月免租期要到期了,而我们的店铺仍是一片废墟。装修队的负责人却用各种借口不见踪影,幸好,装修队的一位合伙人帮我们装修完。
咖啡店装修完的那个夜晚,一个月的免租期已经过了,还没开店第二个月租金已经付掉,我站在店门前的冬天大风里嚎啕大哭: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假如,当时能预知我以后的人生还会因为装修而大哭、也曾因为被误解而大哭起来话,实在是那时哭得太早了,受的委屈太少了。
老祖宗简直太智慧了,不然怎么有了:好了伤疤忘记疼这句话。但凡我谦虚好学一点,听听老祖宗们的话,也不至于在福田开第二家咖啡店,并且也是因为我的装修队工人和五星级写字楼的保安打起来吓得我哇哇大哭。
不管怎样,咖啡店总算开起开了。可是那个冬天是一个多雨的冬天,经常我一个人坐在店内,望着店外的狂风骤雨发呆。别说来一位客人,就是鬼影都不见一个。
那时店里放的背景音乐是降央卓玛的歌,至今,只要一听到降央卓玛的歌我就立即会陷入一种莫名的忧伤中。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南方的冷是浸入骨髓的寒冷。
我们都不知道春天何时会来?
好不容易春节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客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生意看起来在变好,即便还没好到可以覆盖掉房租、水电、人工和损耗材料的费用,我已经兴致勃勃地准备筹备第二家店了,一家店不挣钱没有关系,那就再开一家店,万一第二家店挣钱,就把第一家店的亏损平掉了。
万一第二家店也不挣钱呢?岂不是亏损的双倍?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因为我的前半生真的太顺利了:
大学毕业那年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了,毕业那年我抱着从大二开始在报纸上和全国各地杂志上发表的一摞文章敲开了吉林人民广播电台的大门,那时交通台招聘记者编辑的工作已经结束,台长看了一眼我的那些文章说“再考一次试吧!”于是,单独为我安排了一场考试。从此,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在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做了两年记者编辑。
1998年我决定离开电台,离开我的故乡。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深圳在哪里?我只知道一路向南,去离海最近的那座城市。在地图上看了一眼:深圳,就是它了。
当时广州一家杂志社也同时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一下飞机,看到深圳的蓝天白云那一刻,立即就理解了恺撒大帝的心情: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
在深圳时有一个去珠海交通台做编辑的机会,在珠海考完试后,从珠海回蛇口港的客轮甲板上:清楚记得深秋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所以不得不戴了一条白色真丝长围巾围在颈项间保暖。那天在珠海电台紧张的考完试,漫步在香洲区落满紫荆花的小路上,空气里弥漫着从路过小区里传出来的炒菜的香味。我问自己——难道真的选择这座安静的城市,然后过上一种相对安逸的生活一直下去?我又想起刚下飞机那天的蓝天白云,不,我还是选择我的深圳。回来的客轮上,执拗地站在甲板上,海风吹动着我的头发和紫色真丝衬衫的衣角,一只手轻按住深蓝色印白色羽毛图案真丝裹裙以免走光,我承认当时是有些迟疑和迷茫的,可是走下客轮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心底那个坚定的声音:留在深圳。没过多久,看到深圳市教育局下属的一家杂志社招聘编辑,结果应聘到香港商务印书馆在深圳成立制作中心做编辑。
用“心想事成”来形容我的40岁前半生大概是没错的。
茨威格说: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住在落马洲对岸与生命中重要的部分告别
把两家咖啡店关掉后的那个2015年,每天早晨早起到空中花园跳绳,跳完后就趴在阳台上看对面落马洲到红磡的东铁列车咕咚咕咚驶过,洗完澡后,穿上职业装,专心致志地坐在电脑前做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委托我做的一本书和一本杂志。
虽然火车的声音咕咚咕咚很像“孤独孤独”,那一整年却一点都不孤独,甚至养了一只巴西龟,给它取名叫“富贵”,晚秋的时候我把它放在阳光下晒龟壳,晒完一面再晒另一面。还收养了一只龅牙的奶牛流浪猫,它叫“黑米”,也是我自从成年后养的第一只猫。
未来在哪里?明天会怎样?我决定不再去想。
夏天的时候,咖啡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是小野丽莎懒洋洋的声音。
我决定自己的人生态度就像小野丽莎的声音传出的画面感那样:始终微笑,始终温暖。
可是,未来根本不会因为你想或者不想就不到来。
冬天的时候,马上就快到2016年新年,委托我做的书和杂志也快做完了,母亲的电话在一个平平常常的黄昏响起。
我的母亲:大地主家的外孙女,**的女儿,因为出身成分止步于大学校门,做了一辈子的语文代课老师,永远的文艺女中年,是我的精神支柱,也是在我十岁就失去父亲后与我相依为命的那个人。在我小时候会:带我春游、秋游,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县城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或者看一场评剧,给我定《吉林儿童》刊物自己看《萌芽》、《大眾电影》、《收獲》(没错,清楚地记得眾和獲是两个繁体字,以至于我以后在香港商务印书馆做编辑后,对繁体字的熟悉程度毫无障碍、信手拈来)。
不论任何时候回家,进家门第一眼永远看到的是她低头看书的姿势的侧影或者背影,并且在我成家立业后毅然决然遁入空门的母亲,平静地在电话中告诉我:可能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走了。
她要“走了”,特地在电话告知我到遥远的山西,她出家的那个寺院,陪伴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程,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至始至终,我都认为那个电话只是母亲太想念我而骗我陪她多住一段日子而已。于是,我不紧不慢认认真真地把书和画册做完并交接好,开开心心地坐上了飞往太原的飞机。即便见到母亲的那一刻,我也始终认为:等过完农历年春节,母亲就会像小时候一样和我春游。
后来,我才知道:当你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真的以为人是不会死的。或者你根本就不愿意承认——每个人都会死的这个事实,你会欺骗自己,不可能的,妈妈怎么可能会死呢?
有人说父母是横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我们看不见死神,父母不在了,我们才直面死亡。
虽然我十岁就失去了父亲,然而十岁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年纪,直到人到中年送走了母亲,我才真正品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