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995年毕业季,迈着青春骄健的步伐,我走出校门子承父业“修地球”,做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新农民,但我做梦都想当作家。当然,我知道,不是阅书无数,作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作家必须深入社会,体验生活,才能写出好作品来。因此,我不甘寂寞当农民,决心闯荡外面精彩的世界。
理想很丰富,但现实很骨感。面朝黄土背朝天,双手在土里刨食的父母,就是不信那个邪,不相信我是当作家的料,不相信写字可以当饭吃。因此,父母坚决反对我当作家,大鱼大肉再三宴请电器维修师傅,强烈要求我去县城学电器维修,揽一门旱涝保收赚钱的“铁饭碗”。不但不给我一分钱的路费,而且不许我到县城以外的任何地方去。无奈,有家的地方没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没有家,虽然他乡容不下灵魂,但故乡安置不了肉身。我只好伸手向朋友借了280元钱,带上一洗一换的衣服和几本还没看完的书,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由于前路茫茫,此去前途未卜,在追逐梦想的艰难跋涉中,感觉迷茫无助,甚至寂寞,不知道在异地他乡陌生的城市,梦想能否开花结果,在忐忑不安“咣当咣当……”南下的火车上,虽然我在不停地交换阅读法国作家司汤达创作的长篇小说《红与黑》和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代表作《老人与海》,但一路上还是心浮气躁不能沉下来聚精会神地读书。
经过20多个小时的旅程,第二天上午10时,火车终于抵达南方大都市广州,我随人流漫无目的下车了,然而脑袋仍然像坐在火车上一样“嗡嗡”作响。在人山人海的车站广场晃荡了半天,我不知道何去何从。于是,我在车站广场的报刊亭买了一张广东省地图。从地图上看,东莞、惠州、中山、珠海、深圳,离广州都不远。最近的是东莞,远一点的是深圳、惠州。我没有“边防证”,深圳不会欢迎我。至于东莞,在家里经常听说某某在东莞某某地方的某某公司当“官”还带了“长”,某某在东莞某某厂做主管,一个月可以拿到几百元。因此,除了东莞以外,其它几个城市都很陌生,到底是去哪里呢?
一晃一天过去了,我还没有拿定主意去哪里,广州街头已经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住旅馆是不可能的,别说借来的钱不多,繁华的大都市广州,住宿肯定很贵不划算,有限的盘缠钱一分必须当作两分使。再说,偌大的广州火车站广场,彻夜人流不息,街市灯影憧憧。广场上、花坛边、天桥下,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南来北往的盲流,既不多我一人,也不少我一个。于是,我决定加入到盲流大军中去,准备在火车站广场的花坛边躺一个晚上,等到天亮再去东莞。虽然已经到了秋凉季节,但广州仍然感觉不到秋天的韵味。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仍然燥热难挡让人有点受不了。
凌晨时分,我还没有一点睡意。准确地说,由于天气酷热难挡,实在让人觉得难受。我只好抱着厚厚的大部头小说,借着广场上明白如昼的灯光津津有味地看书。清晨两点左右,车站广场治安队开始清理滞留在广场上的闲杂人员,治安队员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般的驱赶盲流。我随花坛边的盲流人员被治安队员赶鸭似的在广场边赶来赶去,三更半夜了,广场前的公路上仍然车流不息。忽然,看到一辆家乡牌照的小客车驶过来揽客,既感觉亲切,又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我眼疾“脚”快,一古脑儿上车了。反正没有立脚的地方,那就顺其自然吧!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被驱赶甚至棍棒的敲打,找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就当花钱住旅馆了。
刚刚坐下来,看到空荡荡的车箱乘客不多,我就知道这是送客到广东来的车,大部分乘客在广州下车后,剩下来的肯定就是去广州周边的东莞、惠州、中山、珠海、深圳的乘客了。售票员上前来问我去哪?我实话告诉她说我还没想好,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然后反问售票员,客车是去哪里的?跑惯了长途的售票员见多不怪,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深圳!
由于没有“边防证”,听到“深圳”两个字,我眼前仿佛出现了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公安边防警察,差一点就把我吓晕了。那时候,限制盲流涌入深圳经济特区,人满为患,普通百姓办一个边防证非常麻烦。然而,到了深圳没有暂住证,过关没有“边防证”,一旦被逮到了,就被当作犯人一样,押送到樟木头、惠州等地去做没有劳动报酬的苦力活。虽然我买了一张地图看了大半天,但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去深圳,所以并没有关注过深圳,更不知道去深圳在哪里搭车,现在,半夜三更没有栖身之地,被逼无奈上了去深圳的客车,也就只好走着瞧,硬着头皮去深圳了。
沿途陆陆续续地有人下车,客车走得很慢。我想越慢越好,反正我又没有去处不赶时间,坐在车上没有人凶巴巴的驱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了,等到了深圳再说。岂料,迷迷糊糊的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往车窗外一瞧,糟糕,这不是快到了深圳经济特区白芒联检站吗?联检站关口鲜艳的红旗迎风飘扬,全副武装的公安边防武警手握钢枪站岗放哨,执行检查。车上所有的乘客都争先恐后地下车接受检查去了,我却蜷缩在客车尾部继续睡觉,幻想着检查人员疏忽大意放我一马。然而,我的美梦还没有醒过来,售票员却神经质一般地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拍拍拍……”的,拼命拍打着座位,叫嚷着“下车下车,过关了,下车接受检查啦!”
睡了一觉刚刚下车,太阳强烈的光线刺激着我几乎睁不开眼。距离联检站口不远的树荫下站着男男女女一些人,我断定那肯定是跟我一样没有“边防证”、被拒绝在特区大门外的外来人员。
俗话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众人捧柴火焰高,团结就是力量。我迅速靠拢那伙人,也许集体的智慧说不定会解决燃眉之急。然而,当我走到他们中间的时候,大家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让我非常失望。顿时,我也茫然起来。但我知道,只有自己想办法,才能解决问题了。于是,我仔细关注联检站起来,甚至联检站伸向两边山上的铁丝网也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开始打起了“闯关”的主意。百密一疏,常胜将军也有疏忽吃败仗的时候,更别说绵延曲折的铁线网了。我坚信:铁丝网困得住一般的动物,不一定禁锢得了我这个高级动物。
有关有卡,就一定有人闯关越卡。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说,有办假边防证蒙混过关的;有涂改边防证过关的;还有专业带人翻越铁丝网过关的;甚至更有胆大的趴在车顶和车底过关等等不一而足?
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我不相信没有嘴巴和双腿,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冰冷铁丝网,可以圈住我这个大活人。我在距关口百米以外仔细观察了很久,终于,我看到机会来了。一辆在关口作业的路政工程车,拉着公路边刚剪下来的新鲜树枝和路锥,正在关口进进出出巡回作业,几个路政工人正在修剪收拾公路边的树枝,边防武警根本就没人去关注这辆路政工程车。
我趁机爬上了停靠在公路边的路政工程车,钻到车箱的树枝下,让枝繁叶茂的树枝覆盖起来,蜷缩着战战兢兢地等待工程车带我入关。然而,工程车启动到了关口却停滞不前。我心里“咯噔咯噔”地跳个不停,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完了,肯定是边防武警发现了端倪,截停路政工程车停下来接受检查,的确是印证了人要倒霉,放屁都会扎到脚跟了。我屏住呼吸,等待未知的结果,瞬间想到了烈日曝晒下,那些被当作犯人一样的无证人员,被押送到樟木头、惠州等地去做没有劳动报酬的苦力活。岂料,路政工人又往车箱堆了一些树枝后,我被树枝盖了一个严严实实,路政工程车才若无其事地过关了。
路政工程车没走多远就停下来了,横着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我竖起耳朵听动静,工程车并没有熄火,只听见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了,似乎有人下车叫着“快快,快点啦!”我以为被人发现了,吓得我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殊不知又是一场虚惊,只见有人继续往车上丢树枝和路锥,并没有人来查车。
吉人自有天相。没有人发现我躲藏在车上,路政工程车继续往前走。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强烈的阳光直射过来,透过树枝的缝隙,我小心翼翼地翘起头看到一块路牌上标示着几个陌生的地名。闯过了关卡,我就伺机下车了。但工程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幻想着,如果自己有特异功能就可以跳车了。可我没有特异功能,只能“武汉人坐三轮车——拉到哪儿就哪儿”了。
90年代中期,深圳正处在热火朝天的开发时期,到处都在搞基础建设。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北环大道疾驰,一路上飞沙走石尘土飞扬。汽车过了北环南山立交桥就停下来了。我像一个深山老林里的野人一样,从树枝堆里猛的一下蹿下车来,正准备卸车上杂物的司机和一位路政人员,被我吓得目瞪口呆,像面对一个怪物一样盯着我,张大嘴巴半天不敢说话。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迅速掏出口袋里的“红金龙”香烟和背包里的两罐“王老吉”,学着电视剧中的江湖侠士嘻皮笑脸地递上去说,大恩不言谢,两位大哥请多包涵!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脸不爽地丢下一句“叼雷老母!”转身就忙自己的去了。
成功闯关,使我油然而生胜利的喜悦,我凭直觉径直往前走,一路唱着心情愉快的歌曲:
奔波在南北西东,每个人都有差不多的苦衷,扛在肩上的沉重,让眼眶笑着哭红,执着的背影一直走在风和雨中,总有太多的苦楚,难说的话放在心中,矛盾的怕被人看懂,又渴望谁懂,坚强是刻意整理好的妆容,人生总有太多的痛难醒的梦,难放下的握在手中,偶尔难免脆弱的心,被生活触碰,偷偷醉过一场匆匆醒来,和明天相逢……
走着走着,毒辣的太阳晒得人透不过气来,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深圳这片热土上。由于没吃早餐,这时候,疲惫随着喜悦后的轻松袭来,双脚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于是,我寻思着找个适合的地方歇一会儿,可能的话,再美美地睡一觉,把昨夜一路颠簸没有睡好的觉恶补回来。
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也没看见适合的地方可以休息一会儿,恰好公路边的隔音铁皮板外面有几栋好像停建的烂尾楼人迹罕至,绕着铁皮隔音墙往前走,转角处刚好有一块只有上半截的铁皮,下半截空隙刚好一个人钻过去。不料,刚刚走到就近的一栋楼下,一位上了年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出现在我面前,操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厉声喝道:“干什么的?”这一声断喝,把我吓得双腿像筛糠一样颤抖,我又掏出香烟和饮料如法炮制一番,大叔接过香烟和饮料笑嘻嘻地问:“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大叔可能是湖北湖南一带的人。我没有直接回答大叔,而是间接地反问大叔老家哪里的。大叔说他是湖南岳阳人,并且告诉我,这栋楼房是他儿子的在建工地。因近期台风肆虐,相关部门通知所有在建工地务必停止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