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考虑再三,我的深圳故事还得从十年前(2011年)的春节说起。
在湖南老家,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家里人突然说,有位女孩子要过来看下我,就是相亲。我家在二楼,家里比较杂乱,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先洗个头发。洗到一半的时候,女孩进屋了,后面还跟了两位年长的女人。我不好意思地瞄了那女孩几眼。她穿着比较正式,一条黑色的西裤(这让我误以为她年龄比我大,实际上当时我是24岁,她22岁),身材微胖,全程交流都带着微笑。七天之后,她成了我的未婚妻。
有天早上六点多钟,我还在睡梦中。她来到我家把我叫醒,还弄了一条红色手链戴在我手上,然后就含着眼泪离开了。这是我第一次见有女孩子因我而哭。春节过完,大家就该准备返程工作了。她是要返回广州工作,而我也要返回东北的北大荒农场。这是我参加工作后,过的第一个春节。
我是在黑龙江省大庆市读的书,这所学校是1958年在十万转业官兵开发建设北大荒的浪潮中建立起来的。毕业后,我就到了黑龙江省农垦总局九三分局下的一个农场工作,在那里做宣传部干事,主要事务是往《北大荒日报》《黑河日报》等报纸投送宣传稿件。
返回农场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和那位女孩子“煲电话粥”。“南方,还是北方,这是个问题……”这句话是我当时发在QQ空间里的“说说”。在跟农场组织部的同事反映要回南方的想法后,又刚好来了一场雾凇奇观,同事就开车带我来到农场的郊外,那是一个比童话世界里还要美一千倍的地方。我犹豫了。
我的未婚妻(现在是我的妻子)小名叫媛媛。她就辞掉了广州业务跟单员的工作,孤单一人决然地飞往了哈尔滨。我在哈尔滨机场接到她,然后一起坐火车到农垦九三分局,踏着白雪趁着夜色在分局找了个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俩坐公交车回到了农场。后面的一两个月时间,我们在爱巢里相濡以沫。可是在农场除了大街上扫地、烧烤店打杂之类地事情,她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可找,更别说有啥工厂可以进了。
“回南方吧,你在这里一千块钱一个月工资太少了,深圳最低工资都是两千多了。你一个本科学历,又是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这么好的专业,搞什么新闻写作呀。回南方工作大把的,离家又近。” 媛媛和我商量道。我同意并决意辞掉了农场的工作。
长沙未下榻,广州次日达。
两眼留不住,一路是山花。
这首小诗是我《从哈尔滨乘T238次列车经湖广交界处有感》而发的,可见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广州媛媛的二姐家逗留几天后,媛媛建议我俩一起来深圳找工作,她说她以前在龙华富士康上过班。
初到深圳,我们来到了龙华区的三和人才市场。
我得感谢这个地方,甚至是致以敬意,因为我是通过这里找到了两次非常重要的工作。一次是得到比亚迪实验员的面试机会,这是我来南方后的第一份工作;另一次是之后富士康测试工程师的面试机会。在三和人才市场求职的人很多,职位也很多,这里每天都进行着丰富多彩的人力资源交流活动。招聘报纸上印满了字号比蚊子还小的招聘信息,我想这些都是市场工作人员辛勤整理的结果。而在东北,这样的招聘活动不可能每天都有,也不可能场场这么火爆。出示大学毕业证即可免费入场,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圳这座城市的与众不同。对人才的重视,也许就是深圳改革开放四十年GDP翻了一万二千倍的发展基因吧。
在那场招聘会的比亚迪招聘台前,我对招聘人员说,我想应聘实验员的工作。他说我的学历不符合要求,他们只要求高中学历,我是本科学历肯定干不了多久。我说不会的,您就帮忙开个推荐单去公司面试吧,如果公司的人还说不符合要求那就算了。最后,招聘人员还是帮我开了推荐单。
日本人在2018年拍了一个叫《三和人才市场》的记录片,记录了在网吧和露宿街头的“三和大神”们的迷茫和绝望。这显然不是三和人才市场存在的积极意义,至少它还记录了我从技术员到工程师的成长。如今,这个市场虽已不复存在,但或许它却一直存在于有些人的心底,包括我。
我和媛媛来到了坪山。后面的面试很顺利,而媛媛也在比亚迪旁边的一家公司找到了做QC(质检员)的工作。开始的时候,我俩是住各自公司宿舍的,后来我们发了工资后,就在外面租个单间同居了,当年十月份的国庆节我们领证结婚了。房租是两三百块钱一个月。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大梅沙和小梅沙游玩了,这是我第一次看海,第一次在海里游泳,第一次在沙滩用海沙盖住身体……
在比亚迪,我最初的工作是跟着同事用万用表测试电路板上的信号值,记录在纸质测试报告上。熟悉环境后了解到,我所在的部门叫十四事业部电控工厂,主要生产电动汽车的核心控制器总成如驱动控制器、空调控制器、转向助力控制器等,而我所测试的这些电路板正是用在这些控制器里面的。一个控制器的生产,大概要经历电路板插件、焊锡、AOI测试、ICT测试、功能测试、清洗、喷三防漆、总成装配、老化测试等工艺步骤。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生产工艺的严格和对产品质量的重视,例如我见过公司的人做水泵控制器的三防漆试验,是把电路板泡在水里,通电后电路板要依然能正常工作,指示灯在水里正常点亮。
做了两三个月用万用表测试电路板的工作后,又操作了一个月的ICT测试机,这是一种通过针床上的探针压到电路板上的测试点,对电路板上元器件质量进行自动测试的设备。当时觉得操作这种设备非常有成就感,虽然每天是重复动作,但是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在创造价值。每一片电路板保证经过了测试,保证测试出的都是PASS(通过、良品),保证对发现的不良品进行了有效拦截和异常位置分析。
后来课级主管让我去管理一个新建立的光伏逆变器厂的小组,但是我又不懂那个产品和生产流程,干了不到一个月,这位主管就让我过来接手一名要离职的助理工程师的工作。这个工作是负责PCBA车间的各种治具请购和自动化升级。治具请购主要是看车间缺少或新产品需要用到什么治具(波峰焊治具、清洗治具、ICT治具和功能测试治具等)我就来联系供应商制作;自动化升级主要是对一些自制功能测试设备的物料进行请购,请购回来后组装起来,供软件开发人员来编程测试,最终使设备应用到生产线上。
一段时间后,课级主管跟我说,你不能光会买东西组装,这些没有技术含量,你要学习他们这个编程软件自己来搞开发。此后,在帮软件开发的同事搭建起设备后,我就在他们身旁看他们编写程序和调试设备。一看觉得特别有意思,这编程语言像画图一样,跟大学里学的C语言很不一样,而我刚好也不怎么喜欢英语,于是一下子来了兴趣。我跑到一个电脑城分期付款买了台二千多块钱的笔记本电脑,安装好软件。每天晚上八点下班后,就在出租房床上抱着笔记本自学到凌晨一点左右(这时我妻子媛媛已经怀孕回老家待产)。这样坚持了两三个月时间,我的编程技术终于入了门,入门之后学习兴趣愈发浓厚,学习道路也更加宽广了。在总结了一个失败项目的教训后,最终可以独立进行电路板功能测试设备的软件开发了。这门编程语言名叫LabVIEW,是美国国家仪器公司创造的。
在比亚迪工作了一年半之后,我再次来到龙华三和人才市场,面试了龙华富士康测试工程师的工作。工资从原来的三千块左右增加到了五六千。我在富士康工作所在的事业群叫CESBG,翻译过来叫云端企业解决方案事业群,这个事业群主要是为一些国际大客户代工服务器和存储器。2010年后富士康发生了一连串意外事件,外界的人多少还是对富士康有些不好印象。我亲自去了之后,发现生活上一切正常,食堂里有大量不同类型的饭菜,园区内水果店、面包店、百货店、面馆等应有尽有,住宿舍的话衣服都不用自己洗的。工作上,工资按时支付,也都是按照劳动法正常工作和加班;劳动强度上来讲,并没有超负荷工作的硬性要求,两班倒的人确实有点辛苦,但绝没有见过要求人二十四小时连续工作的事情。从公司文化上来说,富士康也是非常重视人才的,工程师也好,产线员工也好,每个月只要能提出改善提案,都会有相应等级的奖励措施,而这种改善提案也并不一定要求贡献多么大,它的门槛还是很低的,至少我觉得弄一个小的提案改善要比发表一篇文章容易多了。说到文化,我还在富士康内部刊物《鸿桥》的《艺文游廊》栏目登过六七首小诗呢;自己拍的微电影《松哥那些事儿》还获得过富士康第二届微电影大赛优秀奖。
我在富士康工作了三年,并不是因为公司有多累才走的,相反纯粹是因为个人技术进步比较慢,部门治具和软件开发需求不多,想在测试技术、运动控制技术和机器视觉技术上面有更多的进步才辞职的。我走的时候,部门的副理还召集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副理是台湾人,这个饭局媛媛也参加了,副理开玩笑似地说,让媛媛说服我留下来。这件事还是令我挺感动的。
我在深圳的第三份工作,只干了五个月,职位是测试系统软件工程师。在去这家新公司之前,我面试过一家自动化公司。与那家自动化公司的最后一通电话令我记忆犹新。电话那边说:“你好,你这边考虑好过来我司了吗?”,我说:“我不打算过去了,我跟那位经理聊的期望工资是七八千,而他说只能开五六千。”然后电话那边说:“你还要七八千,你怎么不去抢呢?”,我说:“我已经面试好另外一家公司了,人家都给我开九千多。”
这个我只干了五个月的公司在南山区。是一家美资企业,那时刚被TE Connectivity收购。南山房价是真的高,当时一个城中村房子楼梯底下的小单间月租金都是至少1500元,这是不可能去住的,因为我还有妻子和孩子在。所以我还是住在原来的龙华富士康旁边的城中村,房租加水电费合起来是七百元左右。从这时起,我每天早上要折腾很麻烦才能到公司上班,大概路线是这样的:从住处坐公交车十分钟到清湖地铁站、坐地铁十多分钟到深圳北站、转地铁十多分钟坐到西丽站、在西丽法庭公交站挤公交车二十分钟坐到公司附近。这样转来转去和等待浪费了很多时间,特别是在西丽法庭的公交站,那是我见过最拥挤的公交车站了。基本上公交车还没进站,大家就一窝蜂地往前奔了,不下一点儿狠心还真坐不上车。而且有时候同时到达这里的公交车不止一辆,场面真的很混乱。几年后这里开通了地铁7号线,拥挤的情况不知好转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