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之1: 玩鱼
那段时间我特别沉迷鱼。
爸爸妈妈每次买鱼,我都要叮嘱一定买活的。
买了活鱼,拿回家,我要和它互动。有时万一买回来的是宰好了的,肚子已经处理过了,我也要以帮助洗鱼的名义和它聊天。因为我看电视,有的病人躺在床上,头上还有一根毛巾,家人拿水给他喝,我把鱼放在水里,再拿个小碗舀水,把它扶起来,给它喂水。可是鱼跟人长得最不像的是,它的眼睛不在同一个方向,是在两边的,嘴巴单独往前。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让它竖着站,还是侧着躺。按照人的样子,应该侧着,但它无论往哪边侧都很不方便。
刚好我跟爸爸去福田的花鸟市场,买了个小水壶,粉红色的,很小,每次只能装一点水。
我就用这个小水壶装水,来喂给鱼喝。
鉴于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脑补了一下,确定它是一条活鱼,是条活蹦乱跳的活鱼。实际上鱼的肚子已经漏了,我往它嘴里喂,肚子全漏了。但我是选择性地忽视这一点。反正它是活的,它是在沙漠里,非常渴非常渴,我要拯救它,我喂多少它喝多少。我一遍遍跑到水龙头那里打水。现在想想有点智障,我直接带它去水龙头那里接水不就行了吗,可是我那时候即使知道也不会那样做,好像跑去打水的过程,比鱼在沙漠要喝水更重要。
我一点不怕麻烦。有些事直接做成反而就不好玩了。
那时我觉得,什么事情都是拿来玩的。世界上的事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好玩的,一种是不好玩的。
直到爸爸妈妈把我的鱼要走,我才会顶着两手腥味去玩别的了。
当然最多的情况是买活鱼回来。泥鳅呀,鲫鱼呀,鲤鱼呀,海昌鱼呀,秋刀鱼呀,我什么鱼都玩过,鲨鱼也玩过——只要不去碰它的牙就行了。
可是我还没有玩过黄骨鱼。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爸爸带我去附近的清湖农批市场买黄骨鱼。就在鱼老板称好了,放在案板上准备宰杀的时刻,爸爸大声地喊道:“不要杀!不要杀!不要杀!”
鱼老板肯定觉得我们是很奇怪的人。但为了赚钱,为了上有老下有小养家糊口,他还是很坚强地、忍痛割爱地、极其失落地改变了自己的习惯,中断了自己的流程,放下了已经抬起来的杀鱼刀,把活鱼装进塑料袋,递给了我们。他肯定觉得这样很不好玩。
就像走路是件十分容易的事,但如果你正在走着,突然叫你把脚停在空中,那你就知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或者,比如我走路,习惯性地先走右脚,再走左脚,而如果硬逼着我先把左脚迈了出去,就会很难受,我必须停下来,让右脚先走一步,才能继续正常地走起来。
我想,所有鱼老板的手一定都形成了肌肉记忆——每次拿着鱼,往案板上使劲一摔——我经常跟大人去菜市场,好好观察过他们,我还想过如果我以后万一卖鱼,必须先学会怎么操作。
我太熟悉他们了。他们有的,如果是大鱼,特别活跃的,直接拿刀拍头。最野蛮的、有场地可以施展的,就重重地往地上摔。鱼立刻被拍晕了、摔晕了,等它们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死啦!
他们每次把鱼装进塑料袋里,并不是把塑料袋撑开然后装进去,而是把塑料袋翻过来,伸手进去,隔着塑料袋去抓鱼,抓到以后再把塑料袋往上一翻,鱼就在袋子里了,利落极了!
这只是第一层塑料袋,这层袋子一般是透明的。还有第二层。第二层套在第一层外面,第二层一般都是黑的或者是红的。第二层套好了才递给顾客。顾客提着,一点水都不会碰到手上,也不会滴水,很干净。
鱼老板们的智慧深深震撼了我,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我们提着黄骨鱼,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跑。
不知怎么搞的,我总觉得黄骨鱼像个老公公,可能因为它有几根长胡子吧,或者它的脸有点像三角形,很苍老,很苍凉,导致我产生了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哪怕我和它不是同一个族类。
回家后的情况,我就一点也不记得了。估计应该是很好玩。
后来我写过一首很短的诗,不知是不是和这些经历有关——
鱼
鱼也会哭
只是它在水里
你看不见它的眼泪
2020.8.12
之2: 纺织娘
在下梅林的雅图影院,电影散场了,我们一走出来,突然有只很大的纺织娘落在姐姐后背的衣服上。
我叫起来。姐姐很懵,纺织娘也很懵。
爸爸说:“你不要动,我帮你取下来!”爸爸怕它掉下来被踩到。
我们把它带到树多的地方,放飞了。
它可能只是从姐姐身上路过一下。
刚好,我们也是在它的“飞”里,路过了一下。
2021.2.10
之3: 捣乱
当时住坂田的万科四季花城。
万圣节那天,我们一群一群小孩子盛装打扮,戴着奇奇怪怪的面具,拉帮结派,去各家各户敲门要糖。
“不给糖就捣乱!”
“不给糖就捣乱!”
在一户人家,我要到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巧克力,大得我的小南瓜筐都装不下了!
一般首当其冲的,都是一楼的住家,他们的门好敲。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上楼。
你又不可能站在院子里,冲楼上喊:“301房的!不给糖就捣乱!”
或者:“喂!405房的……”
遇到哪家的好要,或者他们给的糖多,或者给的糖特别好吃,出来以后,我们就立刻告诉别的小朋友:“赶快去!……”
于是就会有很多人,呼呼拉拉往他们家里跑。
我们还会叫别人到自己家去要糖:我们家现在谁谁谁在家里,我们家有什么样的糖……
我记得有户人家,只有老爷爷老奶奶在家里,他们一个劲儿解释: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今天过万圣节,不知道还要准备糖,我们不知道啊……
还有一家,有个叔叔腿是残疾的,他好像走不了路,也不能站起来,斜靠在沙发上。见我们进来,叔叔认真地说道:“对不起啊小朋友,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备糖……”
不过,我们并没有捣乱,就乖乖出来了。
我最近常多出一种情绪:走在街上,当我看到一个老人朝我看,就会想,这个人会不会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某件事,甚至想到某个人、某个场景呢?
2021.2.9
之4: 熊猫眼
还是住在四季花城的事。
快过年了,我跟家里要了一块五毛钱,对我来说那是一笔巨款!我拿这笔巨款全部用来卖了摔炮。5毛钱1包,买了3包。
它的包装是这样的,外面是一个和火柴盒一样大小的盒子,里面有一个小塑料袋,小塑料袋特别薄,一撕就破开了,撕破以后里面有些像锯末那样的碎屑,碎屑中间有薄薄的纸包着的,里面有小炸药,封口拧成一个小尾巴,像《阿Q正传》里阿Q的发形一样,只不过它的小辫子是往上翘着的。这是一种摔炮,一摔到地面上就炸了,而且摔的时候要很用力。我发现直接拿手去捏它,不会炸,但是一摔就会炸,“啪——”的一声。一包里面有6个。
我曾经做了一个小实验。反正爸爸对我的各种奇怪实验,向来都很支持。
我把每个摔炮的炸药粉,统统拆出来,拆了整整一盒,再把炸药粉都集中到一个纸包里,挤得都快包不住了,包完之后,很勉强的拧了一个很小的小辫子,然后使劲摔,没反应,不响,不过又没办法再重新分开它们,就这样怎么摔都摔不响,我才知道我亏大了,炸药粉全废了。
那个时候,我每次下楼梯,最后两级台阶,必定是双脚往下蹦的。其中有次,我在中间,超过两级台阶时就开始往下蹦,结果跨度太大,一屁股跌在台阶上,磕得生疼。
从那次我就记住了,一定一定要从最后两级台阶再往下蹦。
可是这一次,我不知犯了什么神经,我记得很清楚,一只手还握着3包摔炮。
我那时一直过的很自由,因此总是迷迷糊糊,朦朦胧胧,好像很梦幻。除非别人给我交代的事情,我会记得很清楚,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比如我想去冰箱拿个牛奶喝,或者把一瓶水放到冰箱里去想冰一冰再喝,结果走着走着,从楼上走下来走到客厅,突然,“我要干什么呢这是?忘了!”一转头看见小白兔在吃草,就跑过去了:“小兔兔——”。或者一转头,看见妈妈回来了:“啊!妈妈!”。或者一转头看见姐姐,就和姐姐玩去了。而原来要做的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本来可能一分钟就能完成,但我却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完成,或者永远也不能完成。就这样没有思考,脑回路很怪的,意识流啊!
我手里握着3包摔炮,我记得很清楚。
在我迷迷糊糊的童年里,很少有的,那次我很清楚我的目的,并且想不惜一切代价,要去完成它——下楼去玩摔炮。我很坚定地打开房门出去,往下走,在剩下最后不止两级台阶时,纵身一跳,我起跳时可能有点紧张,于是我一紧张就握紧拳头,然后摔炮竟然就在手里炸了!这么一炸,我在空中就偏离了航线,降落在台阶上。
我根据当时非常有限的人生经验,遇到什么力不从心的局面,就哭,万事哭为先——“啊~啊~”地哭。家人在4楼听到了我的哭声,姐姐先跑下来看,又叫来爸爸,把我提了上去。
姐姐一直盯着我的脸。可能是摔炮的威力,我的眼圈被炸得黑黑的,像是抹上了锅底灰,像个熊猫眼。姐姐笑得快裂开了。我可能平时太烦她,或者我曾经笑过她,姐姐终于盼来了这一天,鞭炮替她把我给修理了。
鞭炮真的把我炸醒了。姐姐的笑声让我明白,命运之神的确没有站在我这边,而且我看见人类社会的丑恶嘴脸全部显露了出来,人心的险恶不是你能想象的!气人的是,笑是有感染力的,见姐姐笑我竟然也开始笑,更气人的是我的笑声向来比较鬼畜,所以我一笑姐姐笑得更开心。
从这件事开始,姐姐笑我,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2020.8.12
之5: 爸爸总有很多理由读书
走在路上,不是爸爸牵着我,而是我牵着爸爸。
因为爸爸一边走,一边在读书,用手机录音。
为了给我和姐姐,方便时听。
从我记事起,我爸爸就总是在读书。
每次和爸爸一起外出旅行之前,准备行李时,爸爸都会问我们:
“带了什么书?”
装行李箱时,爸爸老喜欢塞很多书。
我劝爸爸:
“别带那么多了,看不了那么多的……”
爸爸一声不吭。
用膝盖使劲压着行李箱,往下盖。
有时实在压不下去了,爸爸就找另一个袋子,专门装书。
每到一个城市,只要有一点空闲,爸爸就会带我们,去找书店。
平时,爸爸自己的包里,永远都装着好几本书。
爸爸说:
“光装一本书是不行的,万一这本看完了,怎么办?”
爸爸说:
“等车时,就看书。”
“排队时,可以看书。”
“无聊的时候,也可以看书。”
在我们家,不到半米远,就准能摸到书。
所以我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一本书来看。
我去朋友家玩,爸爸有时跟着我。
爸爸总会去看我朋友家的书柜。
等我玩够了,回到家,他就会说:
“这家人书不多。”
“嗯,这家人有些很不错的书。”
读书时,爸爸该哭哭,该笑笑,总是很有状态。
给我们读《塔克的郊外》时,读到最后:
草原像一颗绿色的心脏……亨利猫、蟋蟀柴斯特和塔克鼠就要道别了……爸爸突然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