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点睛之花
与鸟相约,是水和飞禽的协定;与水相约,是人类对生态的承诺。当河流能够滋生鱼类时,水是健康的,鱼能嬉戏于水中时,它们也和鹭鸟有了物竞天择的约定。
这是深圳宝安一条名叫西乡的河流,除了雨季和汛期,它大部分时间是流水清浅,水草丰茂,你几乎看不到它浩浩汤汤的壮阔,但只要有水,哪怕深不盈尺,也就够了。鱼儿可以从海中溯流而上,寻一处草荫,繁衍生息。然后,白鹭会来,池鹭也会来,还有那些以水为邻的鸟们也会来,如此,一条自然界的食物链便形成了,也因此,它们都成了这条河中的景致,包括那些看似无用,甚至在野蛮生长侵占河道的水草和花朵。
但是,一条小河到底能滋养多少人?
我站在西乡河的源头,突然冒出这个可能连河流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作为一个在西乡河边居住了13年的人,我见过这条河流的前世,正伴随着它的今生。
说是河,但以它的径流量,只能算一条小溪。
说是源头,但河中的水并不是来自山间或者地下,而是铁岗水库,我的身后,就是铁岗水库溢洪道消力池,西乡河的河道,就从消力池的出口开始。也就是说,西乡河水流的多寡,全在于铁岗水库的排放。十年前,宝安区斥巨资整治这条河道,曾经污泥遍布、黑水横流的脏乱臭被彻底消除,河床河堤被硬化加固,并在河床两侧,埋设了排污管道,让那些生活污水和工业废水通过管道去了该去的地方。因此,西乡河除了在雨季承担铁岗水库和城区的排洪排涝,它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处处有鱼,四季有花的景观河。
河道里原本是没有水草的,作为泄洪排涝的重要渠道,也不可能去人工种植,那么这些几乎铺满了河道的植物来自何方?我想,那些种子应该经由风的推送和鸟的翅膀落在了这里。水生万物,于是有水的河床就成了种子落地生根的温床,清浅的水流不足以冲走水草,或者它们都在有选择地驻留和远去。岁月无心栽花,花草却在这里自然成蹊。
芦竹是这条河道里的守望者和风信子,它高挑的身材能看到河岸以及更高处的风景,圆锥花絮能最先感知风的方向,从远处看去,它们如同手持长剑,头戴羽冠的武士,在风中摇曳起舞。
鸭跖草是湿地空间的霸主,它极其发达的匍匐茎能游走在每一处可以再次生根的地方,见缝插针地让自己衍生出更多的茎叶,那些低垂在水中的叶子,成为鱼类最简易的食物,它宝石绿的叶子和柏林蓝的花朵,在不经意间,就能抚慰你的目光。
粉美人蕉是河道中的点睛之花,经常是在满目的绿色中,很突然地站起来这样的一株,或者在它的近旁还有三两朵,开放得十分艳丽,在阳光下,生出一种明晃晃、金灿灿的感觉,可让人奇怪的是,它名叫粉美人蕉,却会开出乳鸭黄和淡菽红的花朵,甚至,会有红黄相间或者橙色变种的花朵迎风婀娜,如同草茎上长出的小鸟,精灵一样地摇曳生姿。
这是一处偏僻的河道,偏僻到游人稀少,每天只有阳光和风的光顾,让这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日复一日地生机盎然,水自流去,鸟自飞来,草自丰茂,花自盛开。
2、如玉之水
你会对一片巴掌大的水草流连忘返吗?
是水与草黄金分割的自然曲线,是葳蕤葱茏的草茎与花叶浑然一体的绝妙色盘,让我想把这里的一花一叶,都变成我视频中的一帧帧画面;水中的每一条游鱼,以及花草近旁的每一方澄澈之水,都变成我的文字和文字中的天空。
因此,我的脚步是艰难而缓慢的,艰难是因为不想放过每一处的细微景观,被生态中的美羁绊住脚步和心灵,这是生而为人的幸福。
当一株再力花的复穗状花朵斜伸着进入我的摄像机屏幕时,我被它优雅飘逸的姿态和桔根紫的光泽深深吸引,在微距镜头和点测光的对焦下,所有的背景都被模糊虚化,只为衬托它此刻的典雅与精致,有象牙白的苞片簇拥,它似乎集齐了天地的宠爱,丛生的花轴,让它们同气连枝,却又彼此独立,大概是到了花开的后期,它的花瓣略有些枯萎,或者正发育成果实,在深圳冬日的灿烂阳光和微风中,它的整体形态像极了成熟的高粱。
这一段河道宽不足30米,即使是广角镜头,也拍不出水草的辽阔,当然,它们也确实算不上辽阔,但居高临下的俯拍姿态,会使花草显得扁平且细碎,在逐水而生的植物世界里,它们也该有自己的挺拔和细节的美,因此,我决定让镜头低下去,低到与水面持平,这样,我就可以看见水草们在泥土和水面之上的茎叶与花朵。一块泡沫垫子帮我实施了这个计划,我让它漂浮在水面,然后把摄像机放置其上,任它在河水中自由漂移。
于是,新的景观打开了,漾到极近处的水面,泛着软玉一样的浅绿光泽,柔润、饱满,似乎吹弹可破,把水草的倩影,连同花的娇媚,一同倒映下来。几块铁锈红的石头,在水中静卧,仿佛入定的禅师,有鱼儿从它旁边游过,去咬食鸭跖草低垂的嫩叶,让整个的草株也一起微微颤动。水黾是昆虫中的游侠,它细长的腿足抓着水面,如同苍鹰停滞在天空,它穿梭滑行时,能疾如闪电,也可慢似落叶,那身姿,犹如昆虫界的凌波仙子。
从水面平视过去,会发现鸭跖草齐刷刷站立在水中,细圆的茎秆宛若列队的士兵,整齐划一托举着密密麻麻的叶片,参差错落,如同灌木组成的林莽,那其间,应该还有我看不到的生灵和秘密。
粉美人蕉和再力花的茎秆则要粗壮一些,乍一看,像是大丛的芦苇生在水里,有水流冲刷的斑驳,也有时光改变的萎落,但目光向上,就逐渐看出了区别,那些叶子和花朵,各具其态,各领风骚。
平缓的水面蜿蜒向前,像一条玉带,泛着粼粼的波光,两旁的奇花异草自成夹道,仿佛迎送亲朋的故旧,它们知道,河流即使清浅,前行的目标也必须是浩瀚的大海。如同它们临水而居,向阳而生,但魂之所系,是风和高远的天空。
3、邪恶之草
西乡河如同刻在大地上的篆书“甽”:一条河,在良田阡陌间曲折蜿蜒,奔流入海,带走了无数的过往与沧桑,也带来了连绵的生机和希望。
一条河,就是一方水土的记事本。
曾经的田陌,已经变成了居民楼、商业区、工业厂房和科技园区,人以新的方式比邻而居、创造财富;河也以新的姿容浸润天空、蕃息草木。
芦竹是这一段河道里最醒目的植物,一大丛,又一大丛的,就是没有连成片。看着它硕大的圆锥花絮,时常会让我产生错觉,以为它就是以“蒹葭”之名在《诗经》里招摇了几千年的芦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但深圳没有白露这样的节气,更不会落露成霜,因此,这复古的诗意并不能恰如其分地描述实景的美感,同是禾本科的兄弟,芦竹在没有寒霜的南方,活出了在水之湄的精彩。
微甘菊是彻头彻尾的侵略者,它缠绕着再力花风车草以及其他植株的茎秆攀援而上,用它稠密的叶片和庞杂沉重的藤蔓覆盖在附主冠层顶部,遮蔽住阳光和天空,让附主丧失光合作用而死亡,然后,霸占它们扎根的地方。
原产于美洲的微甘菊,是入侵中国的首批外来物种之一,1919年,它出现 在香港,如同乔治五世的肖像在那一年登上了香港的硬币。1984年,微甘菊入侵到深圳,曾对内伶仃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造成过严重的生态破坏,它的繁殖和生长能力极其强悍,一小节,就可以在一年内滋生出超过1000米的长度,每个小节还会生出无数的分节,如果任由它缠绕攀援,即使是参天大树,也会被它绞杀。
微甘菊白色的花朵细小且略带香气,如果从远处看,它们点缀在蓬勃旺盛的绿色茎叶上,在西乡河道的湿地空间,既不突兀,也不多余,和众多的花草一起,也成为景观的一部分,但它低调内敛的花朵,看似娴静温婉,人畜无害,却能结出邪恶的种子。
水流潺潺,从变窄的河道里穿越铁岗大道的桥涵,有随行的落叶和逆流的鱼,在澄澈的河水中错身而过,仿佛岁月中继往开来的标点,又或者,是寂寥光阴中的匆匆过客,人如是,花草亦然,唯有河流,会如空气和阳光一般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