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1年11月的半夜，王晓磊朦胧中听到隔壁房间老妈大声呵斥电话那端的老爸：你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别人都能做，你就不能？你知道帮你找这份工作有多难吗？你先坚持两天再说！否则我跟你离婚！

不知道老爸说了句什么，老妈生气地把电话挂断。

顿时，王晓磊睡意全消，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王晓磊担心的不是妈爸离婚，毕竟这婚离了二十多年也没离成。而是他在县城拥有房子和娶媳妇的梦想再次破灭。

王晓磊老爸这份工作是姨父引荐的，主要是给菜市场大卡车卸货，一般一袋菜70斤～150斤左右。这份苦力活让农民工们竞相追逐，报酬实在太丰厚，一天至少400元，遇到节假日或春节，一天能挣1000多元，关键还当天结账。

王晓磊姨父在那工作三年多，腰杆并没被100多斤的土豆压弯，相反在王晓磊爸面前挺得更直了。

姨父的儿子陈华，就是王晓磊的表哥，他每次出场就像太阳吸引向日葵，总能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从小时候的优秀学生到211大学，再到知名企业白领，如今又在深圳拥有一套100平的房子，哪怕是在光明区，那也是价值几百万，这是硬核。而王晓磊连老家县城的一套房都买不起。

王晓磊最不喜欢有人把他们父子与表哥父子相互比较，这无疑是鸡蛋碰石头。首先表哥从出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他从上学到谈恋爱、找工作、生孩子一直一帆风顺，如今月薪几万，前途无量；姨父又能吃苦耐劳，表哥房子首付款一半都是他支持，哪怕表哥如今事业稳定姨父也没告老还乡，而且挣得比自己老爸多几倍。

相反，王晓磊从小逃学，中专学得汽修专业没学到什么技术，欣慰地是拿到一本驾照，车还开得很不错。但会摸方向盘的人一大把，谁稀罕呢？兜兜转转几年后，他在光明一家光电工厂当工人月薪7000元，老妈在附近做家政，于是王晓磊从工厂宿舍搬出来，母子俩租在一个纸板隔的民房单间。

王晓磊老妈多次让姨父带着王晓磊老爸做事，希望以此尽快解决王晓磊屌丝身份。终究因为僧多粥少，王晓磊老爸一直没去成。

国庆节后，姨父通过多年吃苦耐劳的表现赢得话语权，王晓磊老爸终于有机会用弯着的腰做挺直腰杆的事了。王晓磊也为此展开有房有车的梦想。

可是才干了一天，王晓磊那“一棍子打不出屁”的老爸就在老妈面前求饶，说累得手打颤，想再回工厂拧螺丝钉。最初，王晓磊老妈好言相劝：万事开头难，以前去工厂拧螺丝也喊过累，最后不也坚持了？

两天后，王晓磊老爸仍是那句话“快累死了，快累死了”，好像一部陈旧废弃的复读机。其实，他的确没其他言语，一个连小学都没读过的人，沉默是他最好的方式。

王晓磊老爸今年刚50岁，一个出生在70年代的人，经历过贫穷和饥饿，按理说能吃苦耐劳。毕竟他曾务农时挑过百斤稻谷完全不在话下，但那个年代已是过去时，农民变成了农民工，多数人只种点口粮田，其余时间都在城里打零工，既轻松又赚得多。就那点口粮田还用机器，用苦力种田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所以，随着这些年农村地变化，王晓磊老爸早就丧失做苦力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他有获得同情的资格。

“为什么晓磊姨父比他大五岁都能做，而他就做不了？在那扛菜还有60多岁的人呢！吃不了苦的人，哪里做事都赚不到钱，怎么给儿子买房娶媳妇？”这是姨妈在王晓磊妈面前煽风点火的原话。王晓磊妈越听越生气，再次抛出杀手锏：我要跟你离婚。除了这句话，她好像也没其他办法。

第二天，王晓磊妈让他去表哥家一趟，希望他和表哥好好谈谈关于他父亲的问题。虽然王晓磊觉得两个晚辈讨论两个长辈的工作有些滑稽，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话说好久没去表哥家。

去表哥家要路过虹桥公园，这是光明的网红打卡地。王晓磊在抖音上刷到过，却一次也没来。他觉得这么地悠闲逛公园并不属于他，至少有个女朋友才行。但当他真正路过时却被虹桥的设计震惊，全程4公里的虹桥蜿蜒曲折像一条红飘带穿梭在树林中。站在桥上俯瞰桥下，烦恼一下子都被抛在脑后，他决定今后有时间要来多走走。

这里的景色很美，他拿出手机开始慢慢地拍照，有人在遛娃，有人在跑步，也有人在高歌猛进.......突然，愉悦的心情一下子掉入低谷，就像你正开心大笑时，有人以为你犯精神病。他发现来这里最多的是情侣和小家庭，不禁悲凉起来，如今已是26岁的大小伙却没有女朋友，哪怕是个喜欢的对象也没有。

王晓磊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初中暗恋过一个女生，那种朦胧感他不知道算不算爱情。上中专时，他顺应潮流有个女朋友，但毕业后两人竟然顺理成章地断了联系，这种互不联系就像签署过协议一样。参加工作后，他才知道恋爱是需要资本的，那就是钱。结婚更需要资本，那就是房子和车子。工作多年，他一分钱没攒到，每年存点积蓄春节回家几天后就回到解放前。不是他喜欢乱花钱，而是钱太容易花。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钱！

正当他感到失落时，一对情侣闯入他的镜头，男方背影高大但略显老态似曾相似，而女方的轮廓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女人很漂亮跟抖音上的网红女一样：小v脸、欧式双眼皮、高鼻子、圆润的额头…….她拎着一个黑色小包抖动着身体似乎在撒娇。但他并不认识，他为自己未老先衰的眼睛感到懊恼，悻悻地离开了虹桥。

他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7点多，正赶上表哥家的饭点。他敲开门，四岁的侄女朵朵穿着公主裙正在玩芭比娃娃，侄女的这条裙子王晓磊曾在抖音上见过，好几百呢！比他全身衣服都贵！

姨妈正在收叠衣服，完全没有开饭的迹象。姨妈跟他打完招呼后说：晓磊，要等你表哥一起吃饭吗？他一般10点钟才到家，公司业绩好，年终奖才高嘛！不过今天你来应该会早点回来。

姨妈的言语中带着几丝骄傲，表哥拿的是年终奖，年薪！自己拿的是加班费，小时工！

王晓磊点点头，然后开始参观表哥的房子。表哥的房子他来过不止一次，每次他都参观得很认真，小小的三房为什么就价值几百万？难道里面有黄金？如果自己在老家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一定会在这里挂一副画，那里装个收纳架......王晓磊的想法很多很多......与其说他是看表哥的房子，不如说他是在寻找自己的未来。

表哥的书架上有很多书，鲁迅、老舍、余华、胡赛尼......但还是历史书居多，《明朝那些事儿》、《雍正王朝》、《康熙大帝》、《万历十五年》......王晓磊暗暗佩服表哥，这些书怎么看得进去？对自己而言，书只是催眠曲而已。

姨妈开始对他唠叨：你爸呀，不知怎么想得？这么好的工作怎么就不愿意？趁现在能做事赶紧给你攒点钱结婚，现在哪个姑娘不是要房要车要礼金？你现在年纪不小了，自己也要想想办法........

王晓磊装着很认真的样子听姨妈的忠告，心想：这些话谁不会说？

九点多，陈华终于回来，但嫂子李毓还没回来。桌上的饭菜明显已经广东化：猪肚鸡汤、清蒸鲈鱼、酿豆腐，西兰花里还有几只基围虾点缀。姨妈的手艺越来越精湛，她怎么会做广东菜呢？王晓磊一阵疑惑。吃饭间，兄弟俩很少说话，王晓磊记得小时候表哥常一本正经地说“食不语寝不言”受到大人们的称赞，以至于每次和表哥吃饭他都刻意保持沉默，哪怕表哥问他话他也只是点头，以免暴露他是坏孩子的苗头。

吃完饭，表哥快速洗簌完毕后，穿着一套棉质格子睡衣干净而清爽地落座在他们家的长条牛皮沙发上。他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王晓磊很自然地拿了一张凳子坐在表哥的斜对面，他没有和表哥同坐在沙发上，可能是方便谈话，可能是他觉得和表哥需要保持距离。

表哥问他工作怎么样？王晓磊淡淡地说：还行。对于他们这样的工人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机械式地工作哪里有发展可言。表哥谈起最近热门话题——孟晚舟回国事件，他说：“你现在别看中国强大了百姓富裕了，其实我国在很多方面都缺乏与国外的竞争力，例如华为缺的’芯片’。在孟晚舟被抓之后，传言任正非留有一手，他在研发麒麟芯片，为什么最后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那是因为芯片也需要原材料，需要再加工生产。原材料要进口，而生产只能在台湾。这就像一个厨师，尽管他厨艺精湛，但没有菜没有锅，他再厉害也做不出美味佳肴。美国要独裁，要打破市场经济，它就是要这么霸道。”

王晓磊似懂非地点点头，他知道任正非大女儿刚回国，但他不懂表哥说百姓都富裕为什么不包括自己？哪怕给个女朋友也行！

“哎，中国人还是缺乏那么一点点信仰，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房地产赚钱一窝蜂地炒房，抖音赚钱都去搞抖音，越来越没有底线。聪明劲并没有使在刀刃上，这样的小聪明也是悲哀，现在很少有人愿意在一个领域上深耕细作。华为令人佩服，因为它在黄金时代没有去碰房地产，而是只做通信领域，只专注做这一件事。

一般商人都是以赚钱为目的，但任正非却只有1.4%的股份，他把股份都分给员工持有。为了芯片他养了很多研发经理，每年投入几亿，这样地投入已经完全超出作为一个商人的范畴。他不是真正的商人，但他又有商人的睿智，因为他有民族情怀，所以他是真正的民族英雄……”

王晓磊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突然想起国庆节去买手机，的确买不到5G华为。王晓磊很向往表哥的生活，但他深知两人的距离不是一点点，表哥关心的是家国大事，民族企业，民族英雄。而自己关心的是老爸能不能给自己攒钱娶媳妇。

他甚至自作多情地认为表哥说中国人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指的是自己！最后，王晓磊离开时也没提父亲工作的事，他认为那件事放在表哥这就是一粒沙。

二、

李毓半夜一点才到家，这几天李毓月经刚干净，很想和陈华亲近，可是她自己已疲惫不堪，希望陈华能主动。她试图搂了搂陈华的后背，没有一点反应。她又钻进陈华的怀抱里，睡意中的陈华顺手将她搂入怀中，可马上又酣声四起。也许陈华以为自己搂着一个抱枕呢！

李毓不禁悲凉起来，女儿都五岁多了，一直打算要二胎，可是两人每天都加班到深夜，身心疲惫，同房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同房两人也是草草了事，这样的质量能怀上二胎吗？

哎，怀不上也是好事，二胎不是每个家庭能生得起，现在是拼爹时代，两人工资一个月四万，房贷就要一万八，除去各种开销根本存不了钱。有了老二无疑朵朵的培训费要减半，心里一阵愧对女儿的心酸。何况最近他们公司不少35岁以上的女同事被调岗又调薪，这种边缘化让她这个32岁的女人感到惧怕。特别是她所在的金融领域，李毓负责产品策划，每天神经都像一根弦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至于陈华，在微众银行当程序员，整天说公司太卷自己精力跟不上，焦虑35岁后的职业生涯，考虑要不要开家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