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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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冲锋枪刺耳的声音把黄筱岚震醒,睡了十来分钟,实在睁不开眼,但想到下午第一节有课,她又只能骨碌的爬起来,两三分钟搞定洗脸、换衣服,然后下楼去开车。周一到周五的中午,对黄筱岚来说,是打仗的节奏,从上午十一点半下班离校到一点四十五分回校的这段时间内,她要开单程8.7公里、双程17.4公里的车程。之前的手机闹钟是温柔的轻音乐,但常常叫不醒自己,她就用了这个冲锋枪声音的闹铃。
正在开着车出小区的停车场,电话响了,黄筱岚一看,是英语科组长张明滔老师打来的。“黄老师,喜讯喜讯!这次春阳县27间农村中学8年级的联考成绩出来了,我校英语科排在第4名,这是黃陂中学英语科史无前例的,之前最好的成绩是前年的第11名。你功不可没!”黄筱岚感到脸上黏糊糊的,是张明滔老师兴奋地隔着屏幕喷过来的唾沫。
挂了电话,黄筱岚心情大好,继续驱车前行,农村中学学生的英语基础差,花了多少心思来教学,自己才清楚。这时学校的方向远处天空上亮了一道闪电,看来要下雨了,黄筱岚不自觉地加大油门。
在暴风雨面前,汽车就如孙悟空在如来佛的手掌里奔跑,无处逃逸。黄筱岚驾着汽车离开县城,刚开上县道,才走了三四公里,肆虐的狂风就迎着挡风玻璃杀到,带来墨黑的暴雨兼狂躁的打雷声,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雨。黄筱岚心里想: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还没喝上,倒遇上秋天的第一场暴雨了,倒霉!暴雨超出了她的想象,倾盆的大雨,像是把东阳江的水直接抽上来泼在她的车上一样。
黄筱岚把雨刮调至最快,打开双闪,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那车宛如澎湃大海中的一页扁舟,艰难地前行。此时,一辆大货车从左边呼啸地驶过,溅起的水,让黄筱岚觉得如坠入海底一样,吓得她赶紧寻了个高一点的地方,把车靠边停下。
透过车窗望着外面肆无忌惮的暴雨及此起彼伏的雷鸣闪电,恐惧驱使黄筱岚本能地拿起手机。她想拨给丈夫,但担心他冒雨赶过来,就打给了远在深圳的大哥。电话一接通,黄筱岚就哭着说:“哥,我好怕,我被困在暴雨中了。”大哥确认了她的位置没在危险的山坡旁边后,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在汽车上是不怕雷击的,即使被闪电击中汽车,电流也会通过车身、车轮,然后传导到地上而消失的。雨小点再走。”挂了电话,黄筱岚内心稍微安定下来,但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着,委屈地想如果学校有宿舍,自己今天就不会被困在暴雨中。
黄筱岚拿出手机想向领导请假,但想起学校有规定不准临时请假的,只能发信息给班主任,让他安排调课。委屈、孤独、害怕再一次袭上心头,8.7公里,提前四十分钟出门,终究免不了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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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筱岚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大概半小时,雨势渐渐减弱,她拍了拍脸,深呼吸一下,驱车前行。车行至一掉头位置,黄筱岚突然想往回走,反正已迟到,又请不了假,索性回家睡觉,但一想到办公桌上那一叠叠待改的作业,便一狠心,一脚油门继续往学校赶。
办公室里,同事们各忙各的事,有在改作业、备课的,有在上网培训学习的,有的则在聊着“今天的天气很好”之类的。一见黄筱岚回来,搭班的班主任立马凑近说:“黄老师,恭喜恭喜,这次联考,除了你的英语,我的语文也不错,其他科也有进步,希望这个好成绩能为你申请宿舍加码。”
小林也走来压低声音说:“岚姐,刚刚有领导来巡,我说你上厕所了。”黄筱岚感激地拍了拍小林,便准备开始改作业。
这时,教历史的“老油条”马老师扯开大嗓门对黄筱岚说:“不是我说你,你还想挑三拣四?学校的宿舍多空着呢,赶紧问要宿舍,不用天天跑,害己又误人子弟。”
“我没挑,也提交了几份申请,找过几次刘主任的了。”黄筱岚的声音弱弱地,像是她理亏似的。
“切,爱哭的孩子有奶喝。你看谁的宿舍是写申请要来的?不是提前拿东西去占,就是去领导面前闹。你以为人人是嫦娥啊,都爱你这软弱的兔子?你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以为你是谁?现世道,在单位里,谁不是挑软柿子来捏?别以为你在教学上兢兢业业,刘主任就主动给你一间宿舍了。你去找校长都没用,他会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信不?”马老师如机枪扫射一般,噼里啪啦地就是一番论说。
黄筱岚默默地听着,眼里润润地,心里在暗骂自己没用。这时,英语科组长张明滔老师进来了,同样祝贺了一番黄筱岚。黄筱岚说:“是张老师您领导得好。”张明滔说:“哟,什么时候小黄也学会unctuous tones(油腔滑调)了?你拿这unctuous tones去申请宿舍,早就拿到钥匙了。”张明滔显然是听到了马老师的话,他的调侃让黄筱岚面红耳赤。科组长继续说:“走,你跟我去找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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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校长办公室,校长放下手中的文件,热情地迎了出来,说:“张老师、黄老师,快坐快坐,祝贺你们英语科联考取得好成绩!我刚调来这里就说过,我要改变黃陂中学在家长心目中‘垃圾学校’的形象,学生的成绩就是最重要的指标之一。”张明滔不失时机地说:“程校长来了我们校,是家长和学生们的福音哪!”程校长亲切地笑了笑。黄筱岚不知该说什么,接过校长递过来的茶杯,想喝,但水太烫了,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如此反复。她心里恨自己,上课的时候,能全英文上课,来校长这里,却不会说中文了。
张明滔看出了黄筱岚的窘迫,就对校长说:“程校长,小黄老师在学校一直还没解决宿舍的问题,每天中午跑来跑去也不是个事,有时候晚上还要看自修。长久下去,会影响她的教学质量的,校长您看?”
“不会吧?我们学校还有老师在校没有宿舍的?”程校长两眼瞪得像乒乓球那么大,接着说,“小黄,这是我的失职。你去找总务刘主任。不能让老师寒心,尤其是优秀的老师。只是话说回来,如果目前还没有空的宿舍的话,那你得等等,你和其他老师,对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嘛。”黄筱岚听了很激动,这时会说中文了,握着校长的手说:“谢谢!您真是我的…好校长!”差点把校长说是大恩人了。
离开校长办公室,张明滔对黄筱岚说:“你现在是不是特服马老师?‘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句话都被他猜到了,他那‘老油条’的外号是凭本事挣来的!”黄筱岚说:“刚才我想说有老师调走几年了,但还占着宿舍…”“幸亏你没说,”张明滔打断她说,“小黄,知道啥是情商吗?有些东西不能说破。你申请你的,别人占是别人的事,如果从你的口说出来,就会是你得罪人。校长表态了,你现在去找刘主任吧,我还有其他事。”张明滔的话让黄筱岚直冒冷汗,暗自庆幸没提那个话题,这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打折扣的小白。
南方秋日的阳光,大雨过后马上变得猛烈起来,水泥道都晒得有点泛白。虽然黄筱岚既困又累,但她觉得今天的阳光特别可爱,学校的山茶树比杭州西湖的垂柳漂亮多了。总务办公室在另一栋楼,去那里要经过操场边,黄筱岚恰好遇上初一时她教过的初三1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几个学生围过来,一个帅气的男孩说:“岚姐,你今天好漂亮唷!”桃花盛开的岚姐说:“王开宗,你去把那树上的鸟儿哄一只下来给老师呗。”学生们一片笑声,岚姐很享受这种被学生簇拥着的氛围,她边走边美美地想:等拿到了宿舍的钥匙,岚姐我更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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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总务处办公室楼前,黄筱岚看见一个胖矮的身影,像只大企鹅一样正要挪进办公室。她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朝着企鹅说:“主任,我申请的宿舍怎么样了?”
“是黄老师啊,宿舍嘛,我想想。”刘主任回头瞄了一眼,满脸的横肉抖了抖,脸肌刚静止,就又板起严肃的脸说,“关于你的宿舍问题,恐怕要等等,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有学校的难处…”还没说完就走进他的办公室了。
或者是校长的表态,又或者是马老师的“教导”,让黄筱岚底气十足地跟着刘主任进了办公室。“主任,我刚才去找校长了,他说…”,跟在主任身后的黄筱岚说。
“回去等着,若有了马上给你安排,年轻人思想觉悟要高,先把工作做好,学校不会亏待你的。哦,去找校长了呀?校长有说安排哪间宿舍给你了吗?没有吧?”刘主任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慢条斯里地说着。
“可新来的小程她们都有宿舍了,我天天来回奔跑两趟,很辛苦,而且今天迟到了。”黄筱岚理直但气不壮地说,她被刘主任的慢条斯理磨得气短了三分,原来在来的时候计划一场河东狮,结果还是小兔。
“你看你,就是不能以工作为重,怎么能迟到呢,要提早出门。年轻人,不能因为联考的成绩而骄傲。”刘主任语气中有点责备。
“我都提前了近一小时出门……”
“年轻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下次再早半小时。”刘主任说完就拿出一沓文件出来,然后示意黄筱岚离开。
黄筱岚噙着泪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回到办公室。
黄筱岚前脚刚走,刘主任就丢下文件,往校长办公室走去。没敲门就走进去的刘主任被校长白了一眼,但他不在乎,笑嘻嘻地说:“老板好!”程校长不高兴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做老板。学校是传播知识、教书育人的地方,别把社会那些铜臭味带进知识的殿堂。”刘主任呵呵干笑一声:“是,老大。”程校长摇摇头说:“‘老大’更不能说,真拿你没辙。说吧,啥事?”
“黄筱岚不是要申请宿舍吗?现在学校的宿舍也紧张,有些老师调走了,但还占着宿舍,如果说非要撵出来一间给她,也不是没可能,但这种吃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事,我不会去做,您更不必做。另外,新宿舍楼快落成了,我们要优先安排给资深老教师。而且黄筱岚太不懂事了,刚才在我办公室,倚着刚结束的联考成绩,跟我叫板,说联考成绩是她个人的功劳,我批评她说这是校长领导有方…”刘主任边说边留意校长的表情,看到校长皱起眉来,知道目的已达到,说了句“老板您先忙”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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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又过了几周,宿舍仍如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摸不着;亦如月亮上的广寒宫,看得见嫦娥,却进不去。黄筱岚的心如同放进急冻室,冷却了。
“岚姐,岚姐,”一天下课刚回到办公室,小林急匆匆跑来压低声音说,“听说贾成邦老师要搬去新宿舍楼,他现在住的宿舍极好,你先他打个招呼,再向刘主任申请,这样就有宿舍了。”
黄筱岚一听,阴郁的心一下子怒放,似乎已拿到那把明晃晃的宿舍钥匙。她知道贾老师不太好说话,下班就去校门外面的小商店买了几斤水果,满心欢喜地提着向着贾老师宿舍走去。
“贾老师”,黄筱岚走到贾老师宿舍门前,看见他家敞着门,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吃饭,宿舍也已搬得空荡荡。黄筱岚想着自己即将成为这宿舍的新主人,莫名兴奋,但却紧张地不知从何说起,便把水果放在桌面上,局促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