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四海公园,是深圳市南山区蛇口最大的公园,以大片水面和浓密荔枝林为主体,用传统的亭、榭、廊、桥加以点缀,是一处悠闲的公众园林。
凉亭下的楚河与汉界
还来不及去思考
如何走四海公园的下坡路
只见半月形的凉亭下,洒下一块荫蔽
荫蔽中跃动的光斑,是空心的米粒
水鸟,斜飞至此,低头猛啄
开启对峙的吸引法则
老人们,跨坐在弧形石凳上下棋
执棋的手势,进化成温度计
蓄出年轻时的血液,在棋盘的方格里窜动
铺就不温不火的小战场,凝盘
酝酿十步后的动机来自我讽刺
观棋的老人们,是楚河与汉界的军师
向我们剖析曾经年少无为的思路
可以悔棋,可以畅言,我们看见一位老人
晃动手腕上的儿童电话手表
暗示我们,远离颠倒的梦想
水杉松绑记
都市里,从来都不缺乏趣闻
比如,孤客会暗觅共存的生态
又走进四海公园,答案便了然于胸
遂翻到《幽梦影》第二十二则
用至高条例细抠园林设计的漏洞
见一排水杉,栖于湖畔,树根,破土而出
矗立成蝼蚁翻越的峰林,行人颤巍地抬脚
踩在峰林隙间,抬头扫视,发觉
已被水杉绑架,包围,切割
张心斋不曾讲过,看吧,青苔裹挟着
水杉粗壮的树干,如缝工精绣的褛衣
是水杉自欺的马甲和卫盾,不断向上
攀爬,直至树尖,苔花哂笑了
水杉羽状的叶片,在风中摆出
呼救的手势,无人理会
孤客,只能在眩晕的烟圈里
罗列出水杉松绑的美学,用尺子
把人工湖量裁三份,左右两份为水杉圈水
中间留白,倒影开道,突然,弯进
一只正摇橹的乌篷船,停歇在深浅的画布上
停泊,泅水再上船,继续摇橹,前行三步
再后退两步,到底还是前进了一步
在悠扬的笛声里,摇橹滑行
你看着水杉,水杉看着你
在共存的生态中,互相绑架,再互相松绑
流放湖心岛
在湖心岛的鉴亭飞檐下,自撰一幅金漆对联
用颜体,刻于石柱,窥视,誓要烂熟于心
“两岸晚山迎短棹,一江春水送行舟”
白日里,看细草微风,一派登场之势
夜半时,见垂杨残月,颓唐的倒计时
在石凳上兀坐冥思,水中的脸孔与我对视
同一块被野草遮蔽的岛沿,两只白鹭一飞冲天
滑出坚硬的弧线,在半空,停顿,张翅
昂首,嘶鸣。华丽的表演过后,转身,收翅
低头,俯冲,剪水后,隐没在岛沿丛中
这一定是睿智的岛主,吩咐白鹭上演的彩排
在四海公园的湖心岛,固执地思考
来与去的命题,即便有桥通向岸边
不愿迈脚,再次漫无边际地思考
执拗之时,有一只幼小的蜥蜴趴在
河沿边晒太阳,它没有逃窜。想必
它与流放者一定是同类,把学会习惯
作为箴言,环顾眼前的湖心岛
是不曾到达的孤屿,总是差一个
伸手的距离,风一吹,蟛蜞菊
便一律匍匐,再一律漾起
蟛蜞菊将我们包围,可惜我们没有它的颜色
怪不得,我们会自我流放于此
乌龟的手术台
不懂切割,是不允许站上手术台的
去年。四海公园的人工湖进行了一场搭桥手术
由铁网与湖水来配合,铁网深扎湖底
一半湖水,一半睡莲,它们有时
各司其职,有时暗自骚扰,有时互相撑腰
走在石桥上,俯瞰湖面,莲叶,贴水盛露
如粘附在手术刀上的消毒液,在麻醉的时候
睡莲绝对闭合,又收拢意识,等药效过后
一边蠢蠢欲动,一边四面防御
理性的园艺工,除了清除莲塘滋生的
水草之外,重点是盘移睡莲的短茎
移到莲塘的中心地带,吸附铜臭
一只乌龟,正在莲叶上晒太阳,离游人们
仅数尺之远,危机,自动屏蔽清除
想必它一定是思考入迷了,凝视着成语字典
立下大誓。阳光,会杀死龟壳上的细菌
捅破成语中坚硬的瓮。它游到湖中的铁网旁
驻守,梭巡,看着铁网在水底静静地生锈
然后,微笑地开花
自由药剂师
三年前,来过四海公园的这片荔枝林
枝头挂满了红果和标识纸皮牌
“已喷农药,请勿摘食”,多么简洁的
提示语,如今,看见不挂果的荔枝林
便想到了药水,各式药水在事物的
疾驰进化中,调整药效
每个人都是药剂师,精准地控制
用药的剂量,用来化解险情及切换面具
快速地打通博学的通道,对应消逝的红果
修复过后的口腔,复述各类专业术语
比如,维度与生态,但今年,更流行
绝育的词藻,出自于荔枝林下
一个少年与一位中年男子的苦心造就
少年,沉浸于电子游戏,无暇理会
爆红的耗电量,正如不让荔枝结果时
农药剂量,绝对服从红头文件
中年男子,眼神深邃,听着对岸
如泣如诉的二胡之声,拖着下巴
注视着塘下闭合的睡莲
他们两人各自坐在石凳的一端,如同
在线段上进行对比,量化相差几十年的未知
中间空留着调节员的位置,彼此无言
互不转身,少年趿着拖鞋,始终没有
把赤脚,踩到铺满鹅卵石路上,中年人
观赏着身后的运动舞蹈,拿起手机
拍摄这一刻,我们每天都在解读
被自己酿造的绝育的时空意义
齿轮在镜面上推演
时光的齿轮,转得太快,在透明的眼翳里
擦出火花,淡忘了按下开关的目的,急需
觅得一块清凉的镜面,完成最后一次成像
临水自照之时,再次找到了按键的方位
同时学会了仰头观看世界,看到了
铁角蕨,滴水观音,从棕榈树的躯体上
钻出,疯长,汲取共同的骨髓,进而展示
各自的层次,用来讥讽齿眼的精密度
此刻的词穷,天经地义,思索良久
于是在四海公园的湖畔找到了赵野的诗句
“磊磊若松下清风,惊鸿暗度”
“高古的旷野,万物一片圆融”
起初,想到的是一群白色水鸟,衔着种子
植入了棕榈树,看到它们傲娇的飞行后
便放弃了对号入座,极具匠心的作品
理应由外表华丽的匠人完成,直接衍生
圈子论和群体论,齿轮之间转出成套的
劣根性,抬头,瞥见几只灰雀,在棕榈叶间
高蹈,早已成像水中,叶片的缝隙投映成
五线谱,灰雀,混为起伏的音符
扎根在棕榈树躯干上的铁角蕨和滴水观音
在风中交替曳姿,数学中的线段
画不出灰雀寻觅种子时飞行的轨迹
比如飞至铁角蕨的脚下,腾空
反复搜寻微型的孢子叶片,灰雀之眼
胜于显微镜的参数,直接碾压现代仪器
再比如,它踮在滴水观音的红色浆果柱上
撕裂佛焰苞,灰雀之喙,啄通紧闭的
正义之门,半衔着浆果,屏住呼吸
穿透人们漠视的视线,它们,根本不懂得
人类世界中孢子叶片和红色浆果的属性
但是,它们敢于改造孤寂的载体,以及打通
共鸣的大门,从门里焚烧独善其身的谬论
诗化坐标系统
恰逢四海公园的区域维修
游园时,被迫改道而行
血液陡然转弯,如粗犷的墨线
注定要忘却节奏,被逼到铺满
鹅卵石的小路上,记得从出生开始
极少地自言自语,直至忘我的地步
现在,终于可以大声地说话
大胆地喧哗,也想到了六年前
踯躅在钢架楼体下的玻璃前
小心地打量城市的投影
此时,凉亭遮蔽了酷暑,卸下防备
双脚挪到,凉亭下的红色十字架上
大声叫嚣,听着悦耳的回音和颤抖的心跳
如同在对称轴上,用精密的函数解析
抛物线和圆的交集关系,数学的理性思维
一闪即逝,站在无名之士涂画的对称轴上
不偏不倚,来诗化这片狭窄的坐标系统
设计,进入倒计时。计时器替代苏子瞻
授权过的诗意水漏,先做那一只孤鸿吧
在寒枝上,拣出七个抗争的方针,身边的
园艺工无暇搭理我们,时限设定为七分钟
第一分钟,把棋盘铺到人行道上
反复穿透所有的界限
第二分钟,把水杉植入浅塘中
洗净共存的马甲和卫盾
第三分钟,自撰对联书于湖心岛
迈出一个伸手的距离
第四分钟,撒下欲望的铁网
安装导航梭巡,最后爆破
第五分钟,预备各类除草药水
蹲在空地上回忆,忏悔
第六分钟,在眼翳边安装齿轮
加速转出自我的劣根性
第七分钟,用红漆画出两条路
检测卑微和孤傲的对称
与其说面对疾驰变化的万物
不如说面对疾速坍塌的地基
捧着松散的石灰,攥着零碎的砖砾
在虔诚的万物面前,再丰富的文字
总是显得冗长。对于沉思二字,心生敬畏
词库,也得绕道而行。我及我们
只有命名为简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