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从海边回来两天了,我才把贝壳拿出来清洗了一遍。我的初衷是制作一个孔雀开屏,因为捡了许多墨绿色的贝壳,非常象孔雀翎,但是很快发现自己缺少制作这种高难度工艺品的天份。后来,我想了又想,算了,随物赋形,作一只帆吧。
有位诗人说,贝壳是大海的耳朵。大海有着数不清的耳朵,在海底的岩石上,海边的沙滩上。那些小生命从一出生就开始为大海制作耳朵,这也是它们的房子。色彩斑斓,线条流畅,彰显着高贵的气质与实用的精神。它们倾听着千年的潮音,涨了退了,来了去了。贝走了,壳还留着。这是它们回报大海的礼物,是生命的纪念碑,从一只贝壳上,我们不能了解一个生命所留下的讯息与经历的故事。但至少我们知道,曾经有一个鲜活的生命顽强地存在过。
这些失去承载生命重量的贝壳或被浪带上沙滩,或碾成脚下的细腻的沙子,或长留在大海深处。
当贝被迫或自愿放弃生命时,壳分成了两半,每个捡贝壳的人,永远无法捡到两片完全相同,结合得无比完美的贝壳,这是贝留给我们的启示。当生命消失,一切外在的东西都不重要与完美,它们只是海里的一粒沙。
我从海边捡回的这些大大小小的贝壳,每一个都曾经守护着一个生命。肉体消失了,灵魂也消失了,这轻巧的壳上,只留下这些钙质与我的遐想。
很多人也象贝一样,想为自己留下一个壳。这些壳又有什么意义呢,它也只会在风尘中残缺,留下悲怆的风景与沉没无序的记忆。贝留下的是大海的耳朵,你想留下什么?
波涛在汹涌——海风在呼啸,
桅杆弓起了腰在轧轧地作响……
唉!它不是在寻求什么幸福,
也不是逃避幸福而奔向他方!
十年前,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我去了西海岸。从一个刚刚有点熟悉的地方,去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跳下车,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我却找到了海的方向。第一次走向神秘的海,心情无比激动。我就要用双眼去印证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在脑海中想象过,在心灵中渴求过,宽广无垠,视无所限的大海了。
风早早地吹来,在宽阔得让人厌倦的沙滩上,我与另一个朋友在远征。沙滩上的柽柳,还小得象山中的杂草,难以想象它们长成参天大树的模样。我再次与它们相遇,那将是另一副风景。沙滩走到尽头,一道堤坝挡住了去路,堤坝外面是灰黑色的淤泥,海水在夕阳下闪着金色光芒。
我一不小心,滑下了堤坝,陷进一尺深的污泥里,堤坝很高,我无法爬上去,只好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淤泥里行走的难度,远远超出我的能力,我拔出鞋子,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当我爬上沙滩,已经成了泥人了。在水塘边洗了洗泥污,才看到双腿上伤口纵横交错。幸运地是,我走出来了。
当我在另一个时空走向海时,已是初冬的清晨,雾正浓,覆盖着海面,一艘艘轮船如梦幻般地浮在半空,那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景象了。
从此我在给了我许多美丽幻想的西海岸停下了漂泊的脚步。我把身子放低,陷入现实的生存空间,虽然我无法阻止心的漂泊。
从此我有机会经常去看海,去海边散步,吹自由的海风。海让我见识到自己的渺小,与生命的短暂。也让我明白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海深深锲入我的性格,我来自北方,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
我有数不清的疑惑,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向它发问,它从来不给我解答,只有海浪声声,一刻也不停息,从我到来之前,到我离开之后。它似乎在告诉我有些问题无需答案,它会随着时间而消散,它们无法抵御时间的魔力。
于是那声声海浪,象抵不住的诱惑,又仿佛是能抵住一切诱惑的佛语清音,让我的内心一片澄明。
涨潮的时候,一些靠岸的渔船会离开小小的码头,穿过水闸冲向大海。
它们无畏地向波涛起伏的大海深处驰去,渔人立在潮头的勇气与无畏精神,在我们看来是最美的风景,而他们,这是一种生活与生存的方式。
西海岸给我留下了无尽的回忆,直到我离开,在又一个纬度与另一片海相遇。
那一天我在朋友的劝说下,脱光衣服,象一尾鱼,带着一只救生圈迟疑地走向海。一直走到海水把我漂起来。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忘记了一切,包括我自己,海水柔柔地托着我,它包裹着我的身子,无处不在。我枕着海水,眺望头顶的蓝天,白云。阳光热烈。风轻轻地吹。
人类本是大海的弃儿。他们该是一尾被海浪抛向岸边的鱼,为了生存,或出于好奇,鱼鳍进化为四肢,走向内陆,最后直起身子行走,体毛脱落,为了御寒,就发明了衣服,然后形成五光十色的人类社会。北方人的强悍,直爽,沾染了山的习气。南方人坚韧,温柔,出自海的性格。
人类离开海需要亿万年的痛苦嬗变,人类征服海只用了千百年的探索,而我们走向海只需一秒钟。仿佛又回到母亲的怀抱,全身心地享受着那一刻无比放松的心情,御下担子,放下责任,抛开疑惑,任潮水把我们漂来荡去。
虽然我们只是在很小的区域里,但是四大洋的海水是相通的,北极熊,南极企鹅与热带鱼的同一个海洋。
与它们不同的是,我们在海里没有竞争,我们的内心无须设防,海水进入我们心灵深处,涤荡污垢。海水在我们的头发丛中结出盐花。
海水让我们的内心生产生一种强烈的反差,极大的对比,从而平息了我们膨胀的欲望。让我们的心灵做了一次长途旅行后的回归,象一只船靠岸,象一只鸟找到了巢穴。
海水消解着我们的一切努力,我无法找到来自陆地的速度,把控能力,与脚踏实地的真实感。于是在一种朦胧中我想沉沉地睡去,梦见一片帆被风鼓起,顺风而行。
下面是比蓝天还清澄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的,在祈求风暴,
仿佛在风暴中才有着安祥!
我把那些绿色的,象孔雀翎一般美丽的贝壳细细地粘起来。还有那些小的,薄的,精致的贝壳,拼成一朵花儿或星星的图案,然后把它们组合到一起,粘到一块海边带回来的石头上。
看上去象一只充满渴望与召唤的手,又象一只擎着航向的灯塔,我更喜欢它是一只帆,一只我想象中能带着船只走向大海深处的帆。
生活有多种隐喻,我并不是固执己见。
如果把我们的生活比做大海,我们走来走去就象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我们的思考与行为就象鲨鱼的一次温柔的进攻与不成功的搏杀。
我们的需求远远要多出很多,因为我们有复杂的大脑,与庞杂的思维模式,我们缺少鲨鱼的利齿与海豚的回声定位,我们常常忍不住的忧伤与迷失方向,我们总是会软弱地低下头颅或无助地看那些在头顶闪光的星星,可是它们的光芒与我们的心灵产生不了链接,因为我们寻找不到永恒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指南针,航海仪,地球仪。温暖的太阳,明亮的窗户。如果可以,我更渴望一条粗大的缆绳握在手中,我在船上,船在海上。风雕琢着我的容颜,岁月镂空我的心。
帆被风鼓起,带我远行。在浩淼的大海上,我们如微尘般的渺小;在光阴的渡口上,我们如微尘般随风而逝。
但是我们经历了阳光,风雨,星星挤在头顶,象无数双陌生的眼睛,也象一段段苦难写成的诗行,那些心灵的挣扎,那些重新建立起的道德殿堂。
每个人都是自己心中的英雄,每个人都在创造属于自己的英雄史诗,有的是在梦中,有的是在海上,还有些在梦中的海上。
帆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象奔忙在崇山峻岭中的旗帜,它凝结着许多东西,许多故事,许多情结。
有时候真的不希望码头出现,只是希望那个目标就在前方不远,不要被雾遮住了,它是那样的清晰可见,让人看着兴奋,又是那样的踏实,可是又走不到尽头。于是我们就这样被它引诱着,充满力量、勇气、想象。因为结束就意味着另一场开始,开始就意味着不明确的结局。在开始与结局之前,我们又要经历一场新的炼狱。上帝说,那是对勇士的一种考验。如果你赢了,你会慢慢变老;如果你输了,你会永远年轻。我的选择是把这个难题交给上帝,让他去苦思冥想,而我该挂帆了。
帆是大海的另一只耳朵,它听到来自天空大地海洋的一切信息,沉闷的海面上,它是一道风景。
每个人的心里都应该有一道帆,带着我们穿过不可预知的地带走向另一个未知。也许前面暗礁丛生,风高浪急,灯塔游移不定,我们不得不改变航向,甚至返航,在痛苦迷茫的思考中积蓄力量,重新点燃心底的那盏灯。
在任何时候,都要握紧缆绳,不要放弃,这样才会有勇气穿越时间为命运为我们设下的迷局。如果放弃,我们就永远无法到达彼岸,无法领略到汗水与泪水背后的喜悦。
让我们的登舟吧,并肩前行。
注:文中的三段诗出自俄罗斯伟大的诗人莱蒙托夫的《帆》。也是我最喜爱的一首诗,当我第一次读到这首诗,被这首诗的美震惊了,自此无数遍读这首诗,这篇小文的灵感也来源于这首诗,这也是一个无名的读者向前辈诗人的一种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