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秦言第一次来深圳才七岁。
那是她第二次为躲避计划生育而“离家出走”。是家里一位素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全然陌生的城市与人,寄人篱下的窘迫,让她第一次懂得什么是惶恐不安,简直比头次相亲的姑娘还无措。
那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年代,纵然国家一再强调“想要发家致富,少生孩子多养猪”,纵然村委会又是罚款又是抓人手段强硬到人神共愤,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农民思想的父辈想要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的心——尽管这个家业可能只是一间小破房子。
当三胎政策出来之后,再遥想小时候为躲避计划生育所受的苦,竟让秦言有种恍如隔世的失真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那次的深圳之行并没给秦言留下什么印象,唯一记忆犹新是隔壁那家西饼店的实在面包太好吃。以至于让她在还不懂什么是幸福的时候以为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吃到各种西点。
她以为,这个城市不过是自己人生旅途一小段暂避风头的邂逅,殊不知,命运的纠葛早己埋下伏笔。
秦言的老家民风彪悍,是素有“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盛名在外的潮汕地区。但她本人却是实打实的温文尔雅,起码不发脾气的时候。
她五官立体,笑起来还好,抿嘴不笑时就显得特别清冷疏离,自带“生人勿近”气质。
多半你也跟她吵不起来的,毕竟也没几个人能在她的“你这个小傻X又无理取闹”的关爱眼神下做到全身而退。
第一次看《阿飞正传》,看到哥哥那段关于无脚鸟的独白,朋友都在掩嘴尖叫说好浪漫,只有秦言哭了。她想起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想起了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短命爱情,又或许只是想起了上个月因为一场大雨导致的迟到而失去的一百块全勤奖……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独而热烈、不停飞行的无脚鸟,不能停也不知能停在哪。
独在异乡的孤寂感有如实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是她来深圳的第六年,在一个还算蛮大的企业工作,过得不好不坏。
那时候的人普遍比较单纯也容易满足,双周末还是高端产物,说好的大小周也只是形同虚设,通常一加班便是没日没夜暗无天日。幸好公司有食堂,这才保住她那可怜的胃。
这是秦言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管三餐的工作,按理说她应该很高兴的,毕竟从小到大,也就她妈管过自己的三餐,这突然让她有种找到家的错觉。
但在吃够了一个月食堂之后,她就恨不能穿越回一个月前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大耳光,让她清醒一点。尽管菜谱显示每天都有不同菜式,却永远能吃出同一种味道,那糊得已失去物种原貌,卖相凶险口感更凶险的饭菜实在让她难言爱恨,每天都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也让她颇感心酸。
厨房大佬们虽说厨艺不咋样——好吧,是太不咋样了。但广告的套路却玩得炉火纯青,当季果蔬的原身图娇艳欲滴到清新脱俗,24小时不间断滚动屏上的样图更是精修到丧心病狂,简直分毫毕现地演绎了何为“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的最佳范本。
……就离谱,吃个饭也跟玩盲盒似的。
当然,食堂免费——那简直是一定的。
更重要的,你还需要一个好胃口。
很多时候惯性可以让生活变得简单,秦言喜欢简单的生活。不是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也不是不够努力,农村出来的孩子,吃苦算得了什么呢,但就总是差那么一点。
打不过就加入——这是她独有的处世良方。就算尽了人事,也得听天命的安排。人总要跟自己和解,这样才能与生活重归于好。
她开始不再纠结于职场的勾心斗角或是肝胆相照,左右不过人间过客,做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其实蛮好。眼看它高楼起,眼看它宴宾客,眼看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偶尔某个无所事事的周末,一个人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到处游荡,走哪算哪。关于迷路这件事算是精通项目,但每次都能顺利到家,毕竟,对于美女来说人间自有真情在。
这座城市承载了她整个的青春时代,也见证了她所有的狼狈和成就,当然,还有一言难尽的搬家历程。
就搬家本身,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装修,清洁,打扫,家私家电,整理家什,又丢又买,劳命伤财还伤身。
从最初租房的水贝,至南油,又到翠竹。然后是买房,以上梅林为起点,辗转至布吉,尔后又回到上梅林,直到现如今的龙华……
秦言可谓是“见多识广”。
作为资深深飘党成员之一,如何找到一个好相与的房东是最重要的生存技能之一,也意味着最少一年的安居乐业。
如果说租房是一个看眼缘的过程,合则聚不合则散。那买房就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多方博弈。吃过一次粗心大意的闷亏,以致于秦言对繁复杂乱的合约条款有种莫名的抵触情绪。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竟然是小时候听过的唯一至理名言。她心累的感慨。
七月的深圳,正是热到如火如荼的时期,但凡一离开空调,分分钟能把人热到融化, 街道两边的灌木连叶子都不带动一下,金灿灿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光影交错。
……这天气好得,简直让人生无可恋。
爱上深圳就像爱上一座山,不知从几时开始,发现时已经是携风带雨过了许多年。可能是七岁那年西饼屋幸福的味道,也可能是夜归的晚上有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更可能是因为,这里没有催婚的三姑六婆。
山当然不会就谁,它永远在那,不远不近,遗世独立,你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关系。但它热情,包容且极具想像,就像一座敞开双臂等着你去发掘的宝藏,你只要够努力就能拥有。
如同飞鸟终于找到它停歇的山,秦言也想和这座年轻的城市一起成长——在有生之年,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生命之内的人在这里携手同老。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