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陈骗子的讲座才听到一半,刘桃花的手机就来了,你这个骗子,打你几次电话都不接,一天拖一天,蒋宋孔陈,没一个好人。孔方兄忙走到会场外,压低声说,轻点,你想让全世界都听见吗?
对!刘桃花大吼一声,将手机挂了。应该是砸了。
柳如烟也跟了出来,她说,孔哥,吃饭去吧,今天我买单。在冶春小馆吃饭的时候,孔方兄一直没说话,柳如烟鼻子轻哼一声,笑道,有些人就是经受不住生活的打击,向苦难低头。孔方兄不由笑一下,我就是觉得心烦,感觉跟她过了二十年,一团乱麻。柳如烟一听,忙夹一筷子乱糟糟的茶树菇到孔方兄碟里,吃吧,以乱治乱,大乱大治。
两杯酒下肚,孔方兄的心情才好起来。当然,还有柳如烟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柳妹妹,柳美人。
操!陈骗子这些年是修炼到家了,讲出来的话都是理论,狗屎能说成鲜花,咸鱼能畅游大海。
柳如烟蹙一下眉,将碟子向前一推,我不吃了。
孔方兄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吃饭的时候不能说屎,我这人就是粗俗。不,粗野。又讨好地夹一块客家豆腐到柳如烟碟里,看着她像电影里洋人吃圣餐一样充满仪式感吃下去,才放心。女人在男人面前就是喜欢撒点小娇嗔小矫情,与年龄无关哈。
你们上饶蒋宋孔陈,我全认识了,不错,谈笑皆人物,往来不省油。柳如烟明显心情好转。或者,本来心情就一直好着,她一个远离人间柴火的女子,心情坏从何来?
蒋宋是这半年来孔方兄带柳如烟认识的,陈骗子只是下午讲座前才介绍给柳如烟的。陈骗子握着柳如烟的手一直不舍得放,说,老孔,难怪你这半年闹离婚,你把柳妹妹介绍给我你要悔断大肠的。孔方兄先把柳如烟的手用力掰出来,才说,陈骗子,柳如烟是高雅人士,不能开这种玩笑。
孔方兄喝了杯中酒,说,过奖了,在深圳混,都要使出吃奶的力,将自己一点杂技放大化,其实,腹中空得很呢。像陈骗子,看了几本书,考了一张证,就号称全球职业心理咨询师,上中心书城来挥斥方遒了。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幽默加狗血。
是啊,见了女人迈不动步,还说能坐怀不乱,七过美色关。七过?反正他的话就像东门的衣服,打五折后再打五折,老板仍高兴地唱步步高。
说完他们都哈哈大笑。但他们都同意陈骗子的一个观点,深圳是世界教科文组织命名的创意之都,深圳和全国其他城市的区别不是财富、级别、美食、美女,而是创意。深圳要想在全国乃至世界长久混下去,唯有创意创新之巧。
这点,孔方兄和陈骗子英雄所见略同。来深圳二十年,孔方兄认为自己之所以还没有坐实成功人士商界精英,就是马首是瞻,亦步亦趋,从开咨询公司到贸易公司,从开食品厂到电子厂,创新何在,创意皆无。最后,竟连四十岁的糟糠之妻,都罔顾花容失色之躯,要甩了自己,这还不够痛定思痛么?
但现在孔方兄要干一件大事。
大事肯定是激情洋溢的,他压了压,才低调对老婆刘桃花说,我现在要办的公司是创新企业,是有核心技术的。这个公司要办起来就不是CBD买房的问题了,而是买多少套多少层了。刘桃花乜他一眼,啧,啧,又大展宏图了,就你那芥菜籽大的智商,只配和柳如烟那种傻硕士谈。我现在只有一件事,趁自己还有一点姿色,还有一点性功能,尽快嫁给老黄。刘桃花换了一口气,人家老黄,只读了高中,手中有十三套房,八个商铺,三百万本金炒股现在炒成四千万。刘桃花看孔方兄又一脸沮丧陷进沙发里,再次把没说完的话吞回肚子。她那句话句子比较长,也比较打击人——二十年前我辞了中学数学老师的事业编制不顾爹娘打簸箕反对来深圳和你无日无夜装货卸货公司食堂买菜做饭用十块钱的大宝SOD蜜却像黄鼠狼过年好一年坏一年想过年怕过年永无出头之年你就是我爹说的命里只有五合米劳劳碌碌不满升我一朵人见人爱的鲜艳桃花红颜薄命算砸你孔白劳手上了。
孔方兄只是叹了一口长气,说了一句短话,刘桃花,你是倒在黎明前。
孔方兄之后果真约了柳如烟,在深大西门的书吧咖啡厅。柳如烟一下班就赶了过来。
孔方兄急切地望着柳如烟,说,如烟,我今天要给你说一件大事。
柳如烟放下咖啡杯,说,孔哥,我听呢。
柳如烟听完半饷才回过神来,她说,孔哥,这是一个宏伟的计划,是一个伟大的创意,它必将载入深商发展史。孔方兄激动地抓紧柳如烟的手,似乎不抓紧她的手,那句话就会像煮熟的鸭子飞了。是真的吗?如烟,你别骗我。柳如烟看这个平时四平八稳的孔哥明显是失态了。也难怪,这么一件宏图伟业,有着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创意,换谁谁也把持不住啊。她也激动地说,孔哥,我骗过你吗?柳如烟泪倏地就涌了出来,孔哥,如果说我平时是看好你,今天我是崇拜你了。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创意。
孔方兄鼻子一酸泪也涌了出来,就像一个在外受尽委屈的孩子回家在村口远远望见日夜牵挂他的亲娘。他只恨咖啡厅还有其他的一杯咖啡喝半天蹭位子谈情卖骚的人,否则他真想一把将柳如烟抱起来叫一声娘。他说,好,我想通了,和刘桃花,离。等我公司办成功了,如烟,我第一件事就是向你求婚。
柳如烟还能说什么呢,她的芳心早被这个伟大的创意和想出这个伟大创意的男人融化了,她从心底叫了一声——哥。这声哥,虽然声音不大,孔方兄还是听到了,他瞬间也被融化了。
二
木棉飘絮的时候,刘桃花上街去捡花絮给孔方兄做枕头。这是她以前的广东同事教的,说木棉絮做枕头去湿。而孔方兄身上湿气大。孔方兄一感动,也跟了去。夫妻本是同林鸟,他对刘桃花说,桃花,看在儿子的份上,你还是留下吧。刘桃花怅然道,老孔,你别劝了,我去意已定,我都有抑郁症了,我要用老黄的房子来治我的抑郁症。孔方兄说,桃花,你想过没有,那是老黄的婚前财产,跟你毛关系没有。
一阵风吹来,木棉花絮飘飘扬扬。啊,真美,下雪一样。刘桃花扔下袋子,在花絮中摆了几个翩翩起舞的动作,孔方兄忙拿出手机拍照。刘桃花说,还记得徐志摩的诗吗?说完她手扬向半空,做一个手接雪花的动作,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孔方兄接道,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后来,刘桃花就让花絮迷了眼睛。孔方兄轻轻地翻开她的眼皮给她吹,又用湿纸巾慢慢擦。刘桃花乘势倒在孔方兄怀里,她说,老孔,我要你背我回家。
孔方兄说,桃花,我那企业是有核心技术的,是一个伟大的创意,我会成功的。刘桃花说,老孔,还记得吗,你追我的时候,一次我们去看梨花,西坑花果山,一山的梨树,一山的白雪,层峦叠嶂,蜂飞蝶舞。初春的清风,嫩绿的树叶,空气中湿漉漉的莺飞草长。你第一次背我,人来了也不舍得放下。孔方兄笑说,后来我们还偷偷在树林里接吻,你的口水真多,那天我都不知吃了你多少口水。刘桃花将头靠在孔方兄肩上幸福地闭上眼。孔方兄一米八五的个子,这些年又肥胖了,整个肩背一堵墙一样厚实。还说呢,后面两天舌头都痛,你还讽我脆弱,一点都不心疼人。刘桃花一下娇嗔起来。孔方兄周身一激凌,他微微侧头,道,回家后,我要把你扔床上剥得一干二净。刘桃花在孔方兄脖上吻一下,美妾遵旨。孔方兄一听更是热血沸腾,他想不起多久没跟刘桃花做了,从她闹分手开始吧,那应该有大半年了。其实刘桃花是她自己口口声声说人老珠黄徐娘半老,她才四十岁,加上这些年都是在家做宅女,细皮嫩肉的,单是床上功夫,锐气一点没减。没走几步,孔方兄又侧头道,不行了,不行了,下面要搭帐篷了,桃花,快给我掏耳朵。刘桃花一时笑得花枝乱颤,忙用小指在孔方兄耳朵里掏。以前碰上这样的时候,刘桃花会说,这点还是我们小女子有优越性。还有一次在东湖公园,那是刘桃花刚来深圳的第二个月,孔方兄带刘桃花去见识大深圳,只是没人搂了几下,孔方兄就说不行了,下面闹事了。那时年轻啊,加上暮色渐浓,孔方兄拉着刘桃花向芭蕉林深处跑。后来,刘桃花坐在孔方兄腿上就做了。这些年一想起这事,他们都笑说,惊心动魄,血脉偾张。孔方兄这个东烘,前几年还硬把刘桃花叫到东湖公园,竟然还找到那个芭蕉林深处,在暮色渐浓中,刘桃花坐在孔方兄腿上,他翻起她的裙子,他们就这样在回味芳华中,又来了一次惊心动魄血脉偾张。
到布尾村,刘桃花手机铃声大作,她对孔方兄说,是老黄。原来,老黄的妈不行了,想见未来的儿媳一面。
孔方兄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去吧,死者为大。想了想,补充道,欲死者为大。
回到布尾村某栋的401房,孔方兄看着这套住了十年的房子,心中不免一阵苦涩。刚搬进来时,儿子六岁,现在十六岁,在红岭中学读高一。早些年,也不是没钱买房,孔方兄说,事业是男人之盐,房子过几年再说吧。那时房价才四千,钱都是花在公司里,公司从十几个人壮大到四十多人,有学市场营销的、工商管理的、食品科学的,货也是一车一车向天虹岁宝沃尔玛送,有代理的维维豆奶、海天黄豆酱、中华牙膏、宝通和茶杯。后来开电子厂更压资金,加设备一起投了五百多万。生产出来的热敏电阻,上游企业有些半年才返款。这时,房价已涨至一万五,刘桃花急了,要从厂里财务室截款。孔方兄大喝一声,你敢,厂里的钱都是用在刀刃上,现在工资都推后一月发,你想要我的命?刘桃花说那房子呢?不安居何以乐业?而且他娘的房价一天比一天涨,比卖叉的小姐还无耻。国家呢?老孔,你不是说国家会调控吗?房价会降回一万吗?孔方兄说,国家不是在调控嘛,你要相信政府。刘桃花嗤笑一声,老孔,你是说那些国八条国六条,我去!那是扬汤止沸,地方经济七成都靠房地产支撑,房价还有不涨的理由?这次是刘桃花和孔方兄两年来闹得最凶的一次,刘桃花的声音越来越大,孔方兄的底气越来越弱,因为刘桃花后来甩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是家附近几个楼盘房价上涨明细。像万科金色家园,2000年开盘时,他们去看过的八十九平三房,2004年底是七十万,2005年底是九十五万,2006年底是一百四十万,2007年底涨到了一百八十七万。刘桃花说,还有擎天华庭,那套一百四十平的,前年一百五十八万,你不肯买,骂人家天价,是吃人不吐骨头,说房价不跌你不姓孔。现在呢,2008年才刚过一个月,三百万!三百万呢! 刘桃花说,她的心在滴血,按她的计划,贸易公司是不会转给别人的,一年抽五十万资金买房,擎天华庭买套大户型自己住,金色家园买一套大户型出租,以后装修一下给儿子,景城府买两套小户型给双方的父母过冬,现在老人不都蜂拥到南方来过冬嘛。尤其是她父母,田里讨生活把她养到大学毕业,镇上买年货炒碗剩饭吃上街,连一块钱的米粉都不舍得尝一下,不该来深圳享一下女儿女婿几天清福吗?你父母也是,说起来有一份体面工作,洗锅水只要见有几星油花都要放葱当汤喝,省省揩揩养大你们,来深圳玩了十天就要回去怕花我们的钱。你老孔满口仁义道德,自诩和孔老二家里同一个堂名,你不为老婆的贱爹娘想也该为你自己的生身父母想一下,子欲养亲不待,百善孝为先,子孝父心宽……孔方兄的心也在滴血,那些数字,就像匕首,一下一下扎在他心上。尽管表面泰然自若,内心还是有点撑不住了。去年厂里一共只有八十万纯利,竟不够一套房上涨,这哪有天理?实业是可以创造世界改变未来的,房价暴涨能创造什么?只能创造泡沫,毁了中国经济啊。老乡宋有才一直动员他卖了贸易公司后跟他炒房,他鄙夷地跟陈骗子说,二贩子的崽子天生就是炒家,血液里流淌的都是罪恶。宋有才现在手上常年有四套房炒着,2007年,宋有才就将他的老二贩子爹娘接到黄埔雅苑常住,是这一大堆老乡中最早实现子孝父心宽的。孔方兄想给党中央写信,可党中央出的政策还不够吗?次次打七寸,问题是地方政府阳奉阴违或者干脆置若罔闻为虎作伥。太可恶了。孔方兄砸了一个茶杯。当然,他是挑有裂纹的那个茶杯砸的。那次,刘桃花最后弘扬中华烈女的传统流弊,要死在他脚下。直到孔方兄搬出老泰山,让那个一辈子拳打泰山婆的暴躁男人来电话才呵止住她,你想逼死我们老倌妈呢壳你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