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白菜
白菜烂在地里,她那个揪心啊
——“哪怕是拿去喂猪……”
哪怕白菜价一降再降
只要它们继续站在地里
继续盛开半亩大的白,白菜那样的白
她就可以睡个囫囵觉
就可以赶早起来,一口气走10公里的山路
蹲在集市的角落,低声吆喝:
白菜嘞,又白又嫩的白菜嘞……
她其实并不懂得吆喝之道
她甚至犯不着起早贪黑去养猪、种菜
丈夫有退休金,儿子有稳定的工作
“习惯了,不干点什么,浑身不得劲”
面对相亲邻里的疑惑,她总是以此为理由
也暗含了骄傲:我的身体吃得消,好着呢
现在,一地的白菜冻坏了,腐烂发黑了
她再也骄傲不起来
她躺在床上,她想给在省城打工的丈夫打个电话
她还想告诉儿子——她早就和儿子说了
那半亩地的白菜长势多么喜人,要是卖得起价可以卖好几千块……
她什么也没做,满脑子都是那些白菜
离家一里地的那块白菜地
此刻,也正被山村浓浓的暮色包围
洗衣服
堆积的衣服是新的心病
我越来越懒了母亲
一件、两件、三件……
如同数着远逝的时间
滴答的钟表却未能告诉我
拥有时的不珍惜
——你在远方一天天衰老
——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母亲
我还是习惯手洗,洗衣机轰鸣的声音枯燥
而缺少温度。我讨厌听那电流制造的机械的转动
它会让我变得更加麻木和迟钝
宛如流水冲走了儿时的记忆
在地理隔开的情感坐标之上
我无法找寻你曾经年轻而润泽的手掌,母亲
你一遍遍揉搓、漂洗,从衣领到袖口
从童年到少年
一盆盆清水里融聚过你多少体温?
再后来你手把手教,再后来我当兵、到南方工作
我已习惯将衣服浸泡,摊开,并不厌其烦重复你搓洗的姿势
你不在身边,我得自己给自己温度
并清洗自己日益浮躁和肮脏的灵魂
但正如我无法触摸童年的纯度
我体内的泥沙、欲望越聚越多
没有你的责骂,没有你严厉督促的眼睛
我如同空心人,行尸走肉
穿过城市的清晨与黄昏
跟着母亲做活
回到家,才知道她有多忙
去屋后的旱地,去那块叫“长塘”的池塘边的水田
去猪圈,去楼顶晒谷,去山上砍柴,挑担去集市
跟着她,跟着稻子,玉米,花生,红薯,猪,鸡鸭,扁担……
才知道她身体里装下的东西有多沉、流下的汗水有多重
像喂养自己的孩子,像把孩子接回家
她总有足够的细心和热情
哪怕是一块挖烂的红薯,哪怕是一根稻草
她也舍不得丢弃
她俯身拔白菜地里的杂草
她扶正肩上的担子
她把谷子均匀拨开
日光就细密地撒在谷子上,金黄金黄的
好比又回到了童年。我像个跟屁虫一样
从屋前跟到屋后,从山上跟到山下
刚回家时,我就和自己说:要帮她多做点事情
每次想偷懒,我又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
——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跟着她
傻愣愣地看着她,有如穿针引线
一件件农活在她手里麻利完成
有时,她也会回头看看我
却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
我们都在完成各自的活计
花生地
她种植花生。用白发和
消瘦下来的晚年
花生日日饱满。秋后的好时光
三分地,我和她挖了整整一天
锄头陌生了,扁担陌生了
鱼腥草陌生了,蚱蜢陌生了
咦!花生抱窝般结着成串的果实
一边的红薯藤吹着淡红色的喇叭
另一边的她弓腰擦着汗
这还是我的手吗?它那么白润,那么羸弱
多年不事稼穑
肩膀压得生疼,手掌磨出了血泡
她抢过锄头,又接过沉重的担子
她晃晃悠悠走在田垄上
怎么看,她都不是原来的她
怎么看,花生还是那些花生
秋风啊一阵接着一阵
和田野里的很多事物一样,花生地里泛着湿气的泥土
很快就会发黄、干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