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爷爷牵着我的手上了村里的破旧班车，我趴在窗户口瞪大眼睛地看着外面，见到有熟人在车外，我还会挥舞着双手喂喂喂地大喊，那些认识我的人就会说，“这小鬼，坐个车就高兴坏了。”

我把头仰在车窗外，任由大风肆虐，爷爷一直让我留下来的到颈长发也随风而荡。

爷爷说我长得很像女孩，我爸妈在外打工的时候，爷爷抱着痛哭不止的我说，如果不是男孩，铁定摔死你。

现在我五岁了，爷爷却不让我剪帅气的光头，这一脑到颈的乌黑长发惹得我伸手挠着颈背，眼睛东看西看，高兴极了。

车上的售票阿姨数着爷爷递给她的零钱，都是一毛五毛的，我站起身来看着她手上的钱，眼睛一眨不眨。

爷爷拉了拉我的衣袖，有些尴尬地看着售票阿姨，爷爷以为售票阿姨会收我的车票，毕竟五岁的我也很高大。

不过售票阿姨捏了捏我的脸蛋，从她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了我，爷爷摸着我的头哈哈笑着，黑框眼镜顶着我的头上，我翻过身子想要摘去爷爷的眼镜，他瞪我一眼，我噗嗤噗嗤地吸着糖的甜味，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爷爷说要带去我深圳，我问爷爷有钱么，他说有。

于是，我高高兴兴地跟着爷爷出门了，隔壁的二毛拉着我的胳膊，两眼泪汪汪地说，“你走了，隔壁村的大宝会欺负我。”

哎呀呀，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伤感，歪着脑袋，我准备不去想隔壁的二毛了。

车停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县城转车，第二次是在市里转火车，第三次就到了深圳火车站。

爷爷抱着我东走西走的，好像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我听爷爷说，这次来深圳是为了找一个人，爷爷说这很重要。

站在天桥上，我好奇地钻来钻去，爷爷站在天桥的灯光下拿出口袋里的小纸条，扶着眼睛看了一次又一次。

爷爷招手让我过去，我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爷爷用方言对我说，“去叫一个姐姐帮忙认字，因为爷爷老花眼，看不清。”

我左右环顾一周，看到一个穿着长裙的姐姐在吃雪糕，我舔着嘴唇仰视着她。

许久，我走过去，“姐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上下打量着我，随着我的视线看了眼我的爷爷，她咒骂连连地离开了，走之时还把手里的半根雪糕丢在了我的眼前。

我低头望了望，一转身，爷爷拿了一瓶小汽水过来，瓶子很漂亮，里面是橙色的，我深深地记住这些样子，准备回去跟二毛说，不对，我回去的时候也要把瓶子带回去。

喝了一大口，我吃到了很多橘汁，我小时候就喜欢吃那橘子里面的东西，那层白色的皮我都会偷偷的撕掉。

爷爷在天桥上问了几个人，终于问到了答案，我盖上瓶盖跑到那个好人的面前，弯腰说，“谢谢你，大哥哥，我跟爷爷在这里问了很多人了。”

他身穿衬衫，个子很高，听到我的话，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通过灯光的反射，我看到他眼角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

爷爷抱着我下了楼梯，他说我们要去一个小区，里面有认识他的人，现在天黑了，我们可以去那里睡觉。

通过转角的路灯，爷爷看了不下十次小纸条，也问了很多人，可是，有很多人在爷爷没开口前就已经骂起来了。

我拉着爷爷的衣尾，瞪着那些人，说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不许你们骂我爷爷。”

爷爷摸着我的头，慈祥的笑容让我也笑了起来。

来到一个有着大窗户装置的小房子外，里面有一个警察叼着烟，我踮起脚尖看着他与爷爷交谈。爷爷的普通话带着许多的方言，那个警察的普通话说得很流利，我不能全部听懂。

后来那个警察低头翻看着大本子，说，“在里面，我打电话让他出来吧。”

爷爷激动的点头，说了三个好字，眼角的泪花闪动。

我趴在光滑的墙上，用小手静静地扣着那块碍眼的泥巴，很认真。

爷爷在我旁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那个警察递给爷爷一根烟，爷爷缩了缩手并没有接过来。

“保安，你说谁找我？”一个胖子穿着八分短裤，一件球衣，他站在保安室门口左右看了看。

爷爷拉着我走了过去，我能感觉到爷爷搭在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他激动的说话都像是哭了一般。

“孩子，真的是你吗？”爷爷摘下眼镜擦干泪水，然后又戴上。

那个胖子掏出手机照了照爷爷，厌恶地打量着我们，咔嚓一声点燃香烟，淡淡地说，“你们是谁，别跟我说是我亲戚，现在我的日子好过一点，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

我看到爷爷哭了，我也跟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很伤心很伤心。

“孩子，十年前大水冲来的事情，你记不记得？”爷爷走近几步，还在那个胖子面前擦干净脸。

那个胖子上下打量着爷爷，先是浑身一颤，满脸的激动，接着平淡地扫了爷爷一眼，“哼，别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就算是你又怎么样？实话告诉你，我没钱。”

爷爷看着我蹲在地上哭，他的手从口袋抽出，咽下后半句话，转身走到我身前，抱起我缓缓离去。

我停止住了哭声，却听到刚刚那个警察跟胖子在吵架。

爷爷对我说，那个胖子是他在十年前救下来的男孩，那次的大水，爷爷救下了他，爷爷告诉我，他叫李胖子，今年大概有二十五岁。

爷爷不愿意多说，我就不问，含着那个售票阿姨给我的第二颗糖，我完全没注意到爷爷的焦急。

天色越来越黑了，路上的灯光如同长龙一般，爷爷背着我站在天桥中间，他双手扶着护栏低声抽泣。

我把头靠在爷爷的右肩，“爷爷，你要是哭了，我也会哭的。”

“不哭，咱不哭。”爷爷强笑道，我伸手用衣袖去擦爷爷的泪痕，爷爷把我放下来，把我额头上的长发拨向一边，“这次回家，你要剪头发。”

“真的呀，好啊！”我哈哈笑着：“我要剪很帅的光头。”

爷爷辈逗乐了，又气又笑地看着我，“光头有什么好的？”

“隔壁村的大宝是光头，他打架可厉害啦，我要剪一个大光头，我要保护二毛。”我扳着手指眨着眼睛，爷爷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那就给你剪一个最大的光头。”

爷爷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找来一张宣传单，一屁股坐下，背靠在玻璃护栏上，我把身子靠在爷爷的膝盖，打了两个哈欠，“爷爷，那个李胖子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地方睡了。”

爷爷摸着我的头，“明天我们回家去。”

虽然是一句简单的话，可我却能感觉到爷爷的无力。

迷迷糊糊间，我被一阵阵吵声吵醒，抬头一看，昨天那个李胖子一身西服打扮，现在的他提着公文包，正大骂着爷爷。

“孩子，上次你打电话跟我说在住院，我给你打了两万块钱，不知道这事你记不记得？”爷爷的话还没有说话，那个李胖子就挥手打断，他左右环顾一周，“我不认识你，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你。”

“孩子，咱们好好说话不行吗？”爷爷看到李胖子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你们这些江湖骗子，还有完没完。”

李胖子放下公文包，一把拽着爷爷往天桥楼梯下拖，我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乒乒乓乓地追着他们，嘴里大喊，“爷爷。”

很多路人伸了伸手却没有帮我，我看到爷爷被那个胖子拖的很远，我脱掉不合适的鞋子，疯了一般地跑过去，狂风在我耳边肆虐，嗖嗖作响。

我在旁边的花草中拌断一根树枝，冲着李胖子的后背猛抽，“放开我爷爷，你这个坏蛋。”

那个李胖子拉着爷爷后颈领子，爷爷直不起腰来，可他不断地叫我走开。

我丢掉那根比头发粗一点的树枝，光着赤脚踹在李胖子的小腿上。

旁边有一个西服的男人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抓住李胖子的肩膀，“放开他，小心我报警啊。”

我急忙抱住那个人的大腿，“大哥哥，救救我爷爷。”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强行扭开李胖子的手掌，一边冲着路边的人说，“快报警。”

李胖子笑了起来，“报啊，我正要带他们去警察局，你拦着我干什么？”

那个男人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们三个。

李胖子又说，“我遇到了两个骗子，警察局就在前面，你拦着我你有病还是脑瘫？”

那个男人低头离开了，止住哭声的我又哭了起来，此时的李胖子拽着爷爷的胳膊，一个劲地往前走。

“觉得我被骗得不够惨是吧，我看你这辈子就在监狱度过吧。”李胖子转过身一手把我提了起来。

我的双手双脚在半空中舞动，想哭却哭不出声音来，这个李胖子抓着我的衣领，我感觉到一阵头晕，大力呼吸着。

在地上爬起来的爷爷一瘸一拐地走来，大喊着我的名字，我能听得出，爷爷哭了。

“你这个畜生，我老头子大老远过来就是想看看你，上次你说住院，我就想看看你好了没有。”爷爷破口大骂，看着我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爷爷时不时拉住路人乞求帮忙。

那个胖子听到爷爷的话，停住脚步回头说，“我身体好得很，怎么可能会打电话给你？”听他口气，显然是软了几分。

爷爷一愣，“你这个畜生，你快放开我孙子。”

“你这么大老远就为了找我说这个？看我？谁信？”李胖子冷笑，“比上次的骗子倒是高明了许多。”

我面色苍白地看着爷爷，大力呼吸，小手抓着我自己的衣服甚是难受

爷爷弯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制的盒子，“找了你九年，养了你一年，这东西你应该记得。”

李胖子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他的手也随之松开，我躺在地上感觉天昏地暗，爷爷弯着腰叫我，我却听得越来越模糊。

迷迷糊糊间，我听到爷爷的大喊声，我听到李胖子的嚎叫，我听到一句话，“我孙子的心脏不好，你让他喘不过气来，那是要他的命呀。”

放在地上的小手传给我冰冷的感觉，突然之间，我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很多哭声。

……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道，是很重的药味，转头一看，二毛正蹲在地上一个人玩着弹珠。

我感觉鼻子里插着两根水管，甚是瘙痒。

挪动着身子，我却无力地伸了伸手，声音沙哑微弱，“二，二，毛。”

二毛收起弹珠抬头，红红的眼眶，泪水在打转，“叔叔把我接过来，让我跟你玩。”

“可是，我每次都是一个人蹲在这里玩，你睡了五天了。”二毛跑过来看着我，把弹珠放在床上，细细地数了一下，有五个弹珠。

二毛有些不舍地把三个弹珠分给了我，“我们来玩一盘。”

“我，爸爸，也来了，吗？”我伸了伸手，却是无力地缩了回去。

二毛点头，低着头一个人玩了起来。

我再次伸了伸手，还是有一股无力感，用力的呼吸着，我扭开头看向了门外。

咔的一声。

房门打开，爷爷被李胖子扶了进来。

我挺起身子用力地咳嗽，“你  走      你   是坏 蛋。”

李胖子的眼眶很红，他看了眼爷爷，悄悄地离开。

二毛在我耳边安慰着我，爷爷坐在对面不敢看我的眼睛，我能看出来，他很愧疚。

我爸爸悄悄地走了进来，我扭开头假装睡着了，“爸，一个破盒子有必要送来深圳吗？那样的畜生你为什么要去理他，当年救下他就是对他的报答，都已经扯平了，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我每个月打钱回来让你们吃好一点，你倒好，存了两万块钱还给了那个畜生。”爸爸的话一句接一句。

爷爷说，“孩子他爷爷在战场上救了我，我救他孙子是碰巧，我对他负责是曾经承诺。”

“现在你的承诺做到了，你的孙子也出事了，你看看他的身体成什么样了啊？”我爸压低声音很是气愤。

听到这话，我紧闭着双眼，能感觉到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爷爷欲言又止，心里很是难受。

“叔叔，你不能怪爷爷，他，主要是我。”李胖子打开一条门缝。

我爸瞪着他，爷爷也起身竖起了耳朵。

“自从我买彩票中奖后，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假亲戚来找我，爷爷找我的时候，我就误会他了。至于那两万块钱，我想应该是被我的假亲戚骗走了。”李胖子的声音沙哑。

“孩子，不关你的事。”爷爷摆着手，一屁股坐在凳上，“唉，排长啊，我对不起你呀，竟然让你的孙子受了这么多苦。”

“爷爷。”李胖子跪在地上抽泣，我爸爸看了我一眼，打开门出去买饭了。

李胖子又说，“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您孙子就是我侄子，以后我会像您对我一样地对他。”

爷爷拍着李胖子的后背，完全没注意到蹲在地上玩弹珠的二毛，我的眼睫毛也是一抖一抖的。

吃饭的时候，爸爸算是原谅了李胖子，我的小手扶着餐盒不想吃饭，二毛偷偷地从他饭盒里夹肉给我，说是一块肉换一个弹珠。

李胖子最先开口，“小弟，你是不是没有胃口？想吃什么你跟我说？”

“吃饭吧，再住一两天就可以回家了。”爸爸坐在我旁边笑道。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我吃不下饭，二毛在我旁边玩弹珠。

爷爷在病房里进进出出的，看见我没理他，他的心里应该很难受，可是我不理他了，因为爷爷没有全心全意地对我好。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二毛绑着马尾辫穿着小裙子学会害羞了，撒尿也不跟我一起去了。而李胖子为了他的承诺，他从结婚至离婚，每当我即将面临困难的时候，他的身影就会出现，不同的是，他越来越瘦了。问他原因，他只说，一个承诺。而我听到他这话，也想起了爷爷答应李胖子爷爷的承诺，为了那个承诺，爷爷带着我吃馊饭、乞讨，做这些就是为了存钱找到李胖子，让他好过，而爷爷忽略的却是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