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那天下午,雨滴啪啪打在前车窗上。因为马上要到办公室了,我放慢车速,准备向右拐入园区大门。不经意想起中午收到布吉街道发来的紧急短信通知,要求当天务必接受核算检测。“到哪里去做呢?”我心里嘀咕着。
忽然,人行道上一排红色帐篷映入眼帘,一面党旗挂在最前面的帐篷内。人们在排队,红马甲和穿制服的保安维持秩序,队伍最前面是一位从头到脚浑身包裹在白色防护服中的人。我把车停在路边。说实话,我只有在电视上见过这种场面;亲眼所见,今天是第一次。联想起铺天盖地的新闻,我想:“可能是做检测吧?”
撑起一把伞走出来,车上空调残留在身上最后一丝凉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到几秒钟,全身都蒙上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所有毛孔都被封堵了,鼻孔出气还不够,还得加上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才能把体内的湿热吐出一点点。
“这种鬼天气!”我恨恨地骂道。从裤袋里掏出口罩戴起来,走进离我最近的保安,问道:“是做核算检测吧?”得到肯定答复后,我收起伞,走到队伍后面排队。前面大约二十来个人,有一两个人我还有些眼熟。
现场有一位保安,两位红马甲志愿者,最前面坐着的是一位做检测的医护人员。保安负责维持秩序,督促排队的人戴好口罩,他走到我身边时,我感激地对他说:“幸亏你们在这里设置了检测点,真是太方便了!” 他笑道:“应该的,送检测上门到园区,才能完成今晚全龙岗区检测的艰巨任务啊。”那两位红马甲手持二维码牌子,负责帮助人们用手机扫码填写相关信息。轮到我扫码时,不知是手机问题,还是网络问题,信息老是填不进去,索性把手机递给红马甲,说:“你帮我填吧,我不太懂用微信。”他毫不迟疑地接过去,一边问我,一边轻触屏幕,很快帮我搞定了。还回手机时,他不忘加上一句:“回去最好用酒精给手机消毒,手也要消毒,因为我接触你的手机了。”
保安把排队的人每十个人分成一组,要检测的小组跨入医护人员前面的黄线内,其他小组在黄线外排队等候。我看见医护人员把前面十个人的检测棉签逐一放在一个透明小塑料筒中,然后密封起来。因为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我们这组了。医护人员拿出另一个塑料筒,开始给我们这组做。
前面的人完成了检测,一个一个走了。我前面的一位高大壮实的男士大踏步走上前,坐在医护人员面前。医护人员示意他张嘴,棉签伸进去。不料这位男士像触电一般头猛地望后一仰。在他的冲力下,塑料椅子的靠背发出刺耳的吱吱响声,仿佛要断裂的样子。医护人员只得抽出棉签。“不要这样嘛,头不能动,”医护人员说。这位男士重新坐正,再次张开嘴。医护人员再次伸入棉签。不料这位男士发出剧烈的呕吐声。医护人员赶紧把头偏向一边。幸好没吐出来。他们两人各就各位重新坐好。这位男士已经是面红耳赤了。我们都紧张而担心地注视着他,不明白如此简单的动作,他为啥不能配合做好。医护人员安慰说:“不要紧张,我这次轻轻擦拭。”只见他迅速伸入棉签,在这位男士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腕已经闪电般地抖动了几下,然后飞快缩回来,把棉签插入塑料筒内。整个过程极像武侠传说中的刀客,从刀出鞘、用刀、到刀入鞘,一气呵成,旁人根本看不清,而整个动作就完成了。这位男士正要咳嗽,但是估计喉咙已经感受不到异物,又自动平息下来。保安把这位男士扶起来,他顿了顿神,小声说:“真不好意思。”然后就走开了。
我迈上前,坐下。那位医护人员摆摆手,从面罩内传来沉闷的声音:“对不起,让我歇一下。”我这才听出是一位男士。只能看见面罩后他的双眼。汗水从他额头上淌下来,冲破了眉毛的拦截。他只好不时紧闭双眼,把汗水从眼睛内挤出来。不知道他是对我说还是对站在我旁边的保安说:“刚才那位过于敏感,比较少见,耽误时间了,赶快把这边的人做完,还要去附近的社区。”一看见他手指夹出一根新棉签,我立刻张开嘴。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他顺利取样,把棉签放回塑料筒。“不错,都像你这样,我们进度就快多了!”他夸我说。“你们辛苦了!”我竖起大拇指。
我撑着伞向停在旁边的小车走去,边走边回头。发动汽车,缓缓开进园区,后视镜中那排红帐篷慢慢消失了。上楼打开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根本没有做事的欲望,只是静静地呆着,空调也懒得打开,因为我心底渐渐升起一种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动,我得把思绪拆开理一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园区大门口这条道路相当僻静,偶尔有车辆默默经过,它们不需要按喇叭,除了上下班时三三两两的人外,几乎不会遇到横穿马路的人。人行道上白天基本上没有逛街的人,因为两侧都是当初“三来一补”繁荣时期留下的工业园,最近几年工厂都搬走了,纷纷转型升级做服务业,可惜都不太成功,所以园区听不到机器轰鸣声,也见不到人潮汹涌的热闹场面。许多年前两侧路边种下的榕树倒是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白天甚是阴凉,而晚上路灯暗黄的光线穿不透厚密的树冠,走在路上总觉得耳边有丝丝冷风。上个月城管工人一口气砍掉了树冠,只留下两排光秃秃的树干,亮堂多了。只是工业园破旧的围墙没法更新,围墙前面歪歪扭扭的树干一时长不出绿芽。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荒凉感渗透在周边静谧的空气中。
那排生机勃勃的红帐篷突然在街边架起来,仿佛整条沉睡的街道点缀上一抹生命的颜色,突然动起来了,活起来了。其实道路两侧工业园中没有多少工人,疫情防控部门不在这里摆摊提供核酸检测,也一样说得过去。但我听说龙岗要在三天内完成全区人口核酸检测,连我们这条可以被遗忘的街道上都设立了检测点,可想而知,那些繁华社区的检测点的规模就更大、更完备了。龙岗区近四百人常住人口,短短数日完成核酸检测全覆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前几天我还不以为然,直到那天我亲身经历了检测,我才开始想通了。
去年年初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我呆在老家乡下,每天都出去和家人在附近一个浩渺的湖边散步,不会遇到人,只有岸边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不时惊起几只水鸟窜入更远的湖水中,隐匿在氤氲的水雾中。直到夕阳遁入天边的湖水,我们才慢悠悠回家。湖边几公里外有村庄,那儿高音喇叭倒是会传来用家乡土话录制的各种防疫口号。除此之外,外面的世界好像隔绝在那遥远的天边。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在以前的几十年人生中,尽管看了无数的科幻片和灾难片,但我断不能想象有一天,眼前的世界竟然陷入一场与看不见的病毒殊死搏斗的境地,全球几十亿人口竟然面临生死抉择。所以,不论是从老家返深时在湘粤边界等候在几十公里长的车流中排队接受体温检测,还是愕然看到我生活多年的江城一夜之间忍痛封城,不论是一位七十多岁的画家朋友突然失去音讯,而他生活在那个被病毒攻陷的超级大国中,还是在那个我熟悉的南亚大国,人们不得不在居民区楼下当街火葬染病身亡的尸体,我一直都听着,看着,经历着,但因为毕竟没有发生在我身边,我都是小心翼翼地和这些不幸的消息保持着距离,或者说把它们都隔绝在心里不容易触及的地方,尽量不去想,故意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也并非麻木,只是病毒造成的任何一件惨剧,都不是我这个普通人能够预见和承受的,所以还是保持着心理上的距离比较好,一直欺骗自己,一直不断说服自己,一直把头埋在一个缥缈的世界中。
坦率地讲,看到那排红帐篷的一瞬间,这两年压抑在心底巨大的恐惧一下子释放出来。我意识到,不论怎样逃避,病毒在逼近,否则也不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设置一个核酸检测点了。
我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想起了家人。父母年迈,不怎么出门,应该没事。我和老婆早已完成两针疫苗注射,应该没事。儿子尚小,听说这病毒不太招惹小孩,也应该没事。
我又想起这两年来国内国外的一幕幕。在国内,病毒首先袭击英雄的江城人民,我们挡住了。可是国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几乎每天都有各种悲痛的消息从国外传来。然后当我们稍稍能够喘口气、轻松一下的时候,来自印度更为凶猛的病毒又开始零星在国内出现。憋在心里恐惧的冷汗一阵阵从脸上滴下来。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是另外一条街道,紧靠居民区,繁忙得多,大人小孩匆匆经过,车辆时常吼几嗓子,埋怨前面的车开得太慢,或者提醒过马路的行人注意安全。其实和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相比,我们国家的情况要好得多。我们社会一套高效的举国动员体制,能够在短期内迅速扼制病毒的施虐,而且以终南山、陈薇院士为代表的科学家,能够快速研发出疫苗,从根本上建立群体免疫,保护老百姓的健康。我应当为生活在这样的国家而感到自豪,感到幸运!
后来下班时,雨停了,街边那排红帐篷依然固定在那儿,只是空无一人,工作人员肯定转战附近的社区了。那面党旗已经移动到帐篷外面,鲜红得有些炫目,在微风中飘舞,像一个火热的灵魂,把坚强的力量辐射到这条荒凉的街道上。一刹那间,这两年来集聚在内心的惶恐烟消云散,无声的震撼让我留下感动的泪水。
可以把红帐篷比做抗疫前哨,在那后面做支撑的,还有一些列“火眼”实验室、方舱、无人机、疫苗等高科技,还有数不清的科学家、医生、护士、志愿者......当身处前哨的人们从防护服中倒掉汗水时,那些看不见的人们在各自岗位与病毒赛跑,要么疲惫得合衣在实验室地板上打个盹,要么告别亲人、以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壮士情怀奔赴疫区。我不是不了解所有这些,随便打开什么新闻网页,都能读到这些了不起的事迹。党旗屹立的红帐篷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触发器,打开了这两年来的所有记忆,让我能不选择逃避,而是选择面对。
但是,真正让我震撼的是什么呢?当然是那些在抗疫前哨以及后面与病毒搏斗的可敬的人们。但这不全是。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潮起潮落,有时甚至沦落到几乎亡国灭族的地步。1921年,我们这个民族依然在黑暗中加速沦陷,看不到尽头,而当那批以年轻人为主体的先知先觉者创立中国***之日起,那面镰刀斧头党旗开始引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走出黑暗,取得一个接一个伟大胜利。要说在当前世界级大灾难中,中华民族靠什么赢得胜利的话,那必然是我眼前飘荡的这面正气凛然的党旗。党旗是精神支柱,只要党旗不倒,再苦再难,我们都不会失去方向,失去战胜狰狞的病毒的信心。
和平年代,战场硝烟相距遥远。如果说2019年年底前,有人告诉我,全人类即将陷入一场和异常凶猛病毒作战的没有硝烟的大战场,相信绝大部分人和我一样,打死都不会相信。而当未来的人们编写史书的时候,这场战役都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场战役何时结束,我无法预知。但我唯一坚信的是,只要跟着党旗走,再凶险的敌人,都会被我们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