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一茶一会
礼拜天早晨,窗外的鸟鸣声将我唤醒,我伸手拉了一下帘角,像扯了老式拉线电灯那根细长的绳,屋里的光线就亮了。
想起近来迷上的班得瑞纯音乐:来自阿尔卑斯山林间大自然的元音,如水澄澈。点开手机的QQ音乐,我搜出最近播放:《初雪》《寂静山林》《安妮的仙境》……顺序播放、单曲循环、列表循环,随意切换,鸟鸣声时而应和。一首接一首的乐曲,如天籁之音,在屋里漫流。这才慢悠悠起床,趿着拖鞋半眯着眼洗漱、换装,仍沉浸在音乐的旋律和意境里。
短信的天气预报显示:晴天间多云,气温23-28℃。这是冬日的深圳,阳光柔和,体感舒适。穿长衫长裤,外加薄款风衣,刚好。和吉先生一起出了门,在楼下的早餐店吃了原味汤米粉,折回小区草坪晒了一会太阳。
时针快指向十点时,吉先生说,去买点茶叶。
好。我也正有此意。
龙华和平路已是车水马龙,周末的场景,就是热闹。穿过一个红绿灯,步行至“第七朵花”店左拐,进入一条未经命名的小路,第六间铺位就是“荣兴茶业”店。
来了?
来了。
简洁的一问一答,如茶的一叶一芽。无需过多的寒暄,我们轻车熟路就坐在茶桌的配套椅上。店老板姓陈,年二十三,仪表不凡。见我们来,他放下手上的事,开始洗壶煮水,做沏茶前的准备。说起上次见面,仿如昨日,竟已三月有余。时间如流水,缓缓远去,一转眼,他的儿子已满月(孩子和太太在老家)。我们上次来喝茶,他太太腆着肚子正埋头从满竹筛的铁观音里分离茶叶与茶梗。她说自家种的茶炒的茶,快递过来后全靠手工挑拣。挑出的茶梗也不浪费,普通的餐厅、茶楼会选用这类茶梗,耐泡,且泡出来的茶水汤色好,重点是与分拣出来的精细茶叶是一致的香。茶梗价格超低,一斤十元左右,拣好的精细茶叶价格是茶梗的十倍、几十倍……茶梗除了流向餐饮业,也有人购买茶梗,用于新屋新车等吸甲醛除异味。
应是陈老板深谙和善用数学大师华罗庚的统筹方法,说话间,水开杯净茶熟,铁观音的茶香飘溢。我们闻香喝茶,陈老板沏茶说茶,好像由他口中弹出的每一个字,都沾着茶的香气。他说的茶,有入口温润且在有味无味之间游离的熟普,有清洌又绿意盎然的西湖龙井,有甘香浓厚之后回甘的凤凰单枞……轻柔的音乐悠扬,正从挂在壁上一左一右的两个银色小音箱里流泻而下。
2、闲来食茶
他慢条斯理又自然而然地摆弄着黑檀木茶盘里的茶器茶宠:两只一大一小被茶水浸染得发亮的金蟾霸住茶盘一角,五个形状各异的紫砂茶壶,两个青花瓷盖碗,一个羊脂玉瓷盖碗,一个玻璃公道杯,一个小茶漏,一支毛笔刷,一支竹夹子。茶盘边上是全智能电茶壶,双炉,一个炉煮开水,一个炉煮茶杯。日常的茶事,就这样途经他的双手摆弄而至。
喝茶,在我的家乡潮州市饶平县,就是日常。几乎家家户户喝工夫茶,无论贫富,不分雅俗。客来煮水冲茶(潮汕习惯说冲茶),是潮汕人的待客之道;一句“闲来食茶”,是潮汕人见面寒暄后的邀约、留言,也是维系关系的软桥梁。七八十年代那会,家乡人的生活并不宽裕,甚至拮据,但茶具备有,习惯日常喝茶,不管家里有没有茶几,有没有备茶叶。我的邻居老大哥,平时家里并无备茶叶,也无茶几,想喝茶时,就喊其七八岁的小儿说:去买茶米。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将茶叶称为茶米,我第一次听时觉得很有雅趣,也很乐意听他这么说茶米,好像经他一说,冲泡出来的茶汤有了生活的气息。茶米茶米,茶如米,茶是米,是这意思吗?我没问,只琢磨。小店卖的小茶包是单枞茶,8克左右,用茶纸包得仔细,正正方方的,像个小魔方。老大哥常将买回的一泡茶米分成两泡来冲,晚饭后碗筷收拾好,茶盘端上饭桌,一家四口就围坐着喝茶。我若恰好从他家门口过,他必热情喊我:妹,来食杯茶(来喝茶)。他冲的茶,很酽。我喝过不少。
上初中时,听一同学说他村里有一对夫妻嗜茶,每天天未亮即起床,不洗漱也不煮早餐,先煮水冲茶。夫妻俩喝茶时也不多话,你一杯我一杯,喝舒坦了,才开始一天的生活。听上去与当代文学家汪曾褀“每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的喝早茶习惯没什么两样。还说这对夫妻家门前有口大水缸,盛装的茶渣,快满缸了。我猜算着,这得喝掉多少克茶呀!
那时的茶几大都木制的,分上下两层,茶几左右是配套的木制沙发,上了清漆,实木纹路清晰可见。茶几下放茶叶罐子,几上摆简单的工夫茶具,圆形瓷茶盘一个,小茶杯三个和盖碗一个。茶几旁置一红泥木炭炉(讲究的用榄核炭或酒精炉),炉上放一个煮水壶。煮水的壶不大,水刚刚够洗三个茶杯后再斟出三杯茶,供三个人品饮。小茶杯口径约5cm,约30ml的容量,如当水喝,一口可饮尽;若口渴,会嫌杯太小,不够饱喉。喝的是茶,就得慢慢地“分三口品,一口啜,二口品,三口回味”,感受与体验茶的香韵。
闲来食茶,食的是茶,也是闲工夫。只用三个茶杯,围成一个品字,有团结团圆之意。家里来客多,也不添加茶杯,备有的茶杯,不是为客人多而备,是茶杯破损时替换。有一回和同学去班长家,十几个人,排着队喝茶,三杯又三杯地轮转。除非当下特别渴,才会开口要来一大杯水牛饮。第一道茶水不喝,只洗茶,让茶叶舒展,也去除尘灰、浮沫。第一杯茶敬客,冲茶人不喝,这是礼貌。接着第二轮煮水,第二轮沏茶,如音乐的“单曲循环”。徒手烫洗茶杯,才是传统正宗的洗杯方式,不借助竹夹子木夹子铁夹子。手指将茶杯侧拿,大拇指贴着杯沿,另几个手指轻握茶杯底部,放入另一个倒满滚水的茶杯里轻转几圈,在滚烫的水温中快速将三个茶杯洗净,既要有硬工夫,还要有灵动性。擅长者像在表演茶艺,三个杯在快速滚动中烫洗完毕,一气呵成,不急不躁,干净利落,只听得茶杯与茶杯轻碰而发出的瓷器声响,甚是悦耳。烫洗茶杯既清洁茶杯,也保持茶杯温度,此时才将茶汤斟出。潮汕人这种冲茶方式令人佩服也令人费解,曾听外地人心疼而感慨地说:这样手指会不会被烫伤?这样洗茶杯的水比喝进去的水还多!
3、一韵一味
茶业店大门敞开,每一个进来的人,陈老板不问买不买茶,而是一声邀请“来喝茶”,像在招呼串门的亲友。有空坐下喝茶的,他就用竹制的夹子从煮锅里夹出茶杯,每人固定一个茶杯,杯下垫一方形竹茶托,茶托大小与茶杯尺寸相近,茶托正中刻着一个“茶”字。喝同一泡茶,茶杯无需每次烫洗。他用的是青花瓷盖碗沏茶,倒入公道杯让茶汤均匀,再为我们斟茶。他洗杯、沏茶、斟茶的动作娴熟,得心应手,每一杯由他手中沏出的茶,都凝聚着他的茶语。
他的家乡在福建安溪,他说那里的铁观音要比武夷山的铁观音更有韵味,武夷山的茶讲究的是茶的原味,安溪的茶却是一个“韵”字。担心我没听清“韵”字,他用洗茶盘的毛笔刷在茶桌上写字,一边写一边说。我的目光随着笔刷的走向移动,一笔一划,直至最后一笔向上一提,意味深长地,我“哦”了一声,吉先生说韵字写得好有茶味。一个“韵”字,有如一首乐曲结束,最后一个音还飘在半空,有距离感,有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余味。
我们喝的是高山铁观音,他说生长在高海拔(海拔800米左右以上)的茶,在云雾的作用下,茶的品质更胜一筹。高山铁观音有幽兰的香气,等不及他讲解结束,我又端起一杯啜饮,茶汤中似有一股兰花的清香把我味蕾拨醒,顿觉神清气爽,入喉后回甘。
茶的品质,他说要从茶的色、香、味、形、叶五个方面来辨别。以铁观音为例:先看茶叶的色泽,新茶鲜绿,有光泽;茶香是从第一注水开始溢出,后至闻香,最后入口;味就是入口后,舌尖与上下唇轻轻触碰,如有一股茶香弥留喉底,即所说的回甘、生津;茶叶的条形,粗细要均匀;叶的鉴别要在冲泡后,等叶片完全舒展开来细看,嫩芽的叶,色亮,枝细。有些次的茶在未泡前看,茶叶形态还是不错,但不经泡,一泡现形,叶色不亮,甚至手一捏,叶绵烂,这样的茶汤和口感,大打折扣。现在的茶树,好多不如以前的好,肥料和杀虫剂会影响茶的色、香、味……他一连贯的解说,外行的我,犹如迷失于云里雾里,但我甘愿沉醉于茶香里。我还不能够精准地用茶叶的色泽来辨别茶的好与差,只知不涩口、顺滑即好。我也爱看茶的汤色,于午后,在家“无由持一碗”,借着光,侧着头,看茶色,闻茶香。洗净尘心,任茶与水在时光里漫延。
4、茶配茶点心
他将我们的茶杯拢回,烫洗,说换普洱吧,人少用莲子壶。壶不大,紫砂的,我对紫砂壶压根不懂,家里有一大一小两壶,却不知叫啥名堂,不过,小的壶倒和莲子壶形状相似。煮水的间隙,他起身,去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包装的食品,说是家乡的麻糖,拆了置于白瓷浅碟,作茶配。长条形的麻糖,里面是麦芽糖,外面用研磨成小颗粒的碎花生裹住,入口有花生香,里面是麦芽糖的甜。此时的麻糖,来得正好,“因茶叶里有茶碱,空腹喝茶或是茶喝太多了,会有饥饿感,疲劳,或心率加快等症状”,简单说就是醉茶。醉茶比醉酒辛苦难受,醉酒人感觉飘飘然,胡说乱话或容易入睡;醉茶时感觉全身软绵无力,不得劲,或伴有恶心等症状。我初中时常与几位较要好的同学聚一块喝茶,对茶却没怎么了解,只知茶香,就多喝几杯,有时醉了也不知,只觉人疲,乏力。也曾听说醉茶这回事,口袋里却没多少零花钱可买所谓的茶点心,唯有口里含个糖果应付过去,后来从卖茶人口中得知糖的甜味也可解茶醉。
英式的茶配精致,有各式甜点和饼干、蛋糕、三明治等,组成三层点心塔,一壶红茶,消磨午后轻闲时光。既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也是社交活动,确是惬意。网上流行的“申时茶”,即在午后三点至五点这时间段喝茶,与英式下午茶时间大致相同,喝了提神醒脑,身心灵清澈。在成都,泡茶馆是日常,也是时尚,茶点心多为成都当地小吃,人民公园里的鹤鸣茶社,有售卖带壳花生,炒葵花子,还有特色糕点、钟水饺等等可供选择。我曾在成都杜甫草堂景区里的“云在”茶馆,和友人小坐,喝“碧潭飘雪”盖碗茶,茶汤淡绿透亮,入口清香。茶配是坚果:腰果,榛仁,核桃。几样坚果先是放在一片像帆一样的深棕色树皮上,再盛装在一个暗色木制的方形盒子里,有古朴之美。又端上来一个长方形的双格盒子,一格装饰,洁净的细沙铺底,上放一灰色小假山,营造出一小景;另一格底部用粉色花纹信笺垫着,上面是一块贝壳形状的浅黄色糕点,吃起来清甜不觉腻。糕点不大,一口的量,却还配上不锈钢小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