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咱们的笃懋堂便是一天建起来的。
裕华公从中原躲避战乱而来,先是在丰顺汤坑镇落脚。他矮小敦实,硬朗,脚力大,天生一副挑夫好身板,经常往来福建和广东之间,餐宿之余,结识了不少村落的长老。
听说,裕华公打小就喜欢风水术数,凡到一处,爱东看看,西瞧瞧。一天一太早,他从张庄起程,沿着山路一路曲折向东。好不容易攀上一座山顶歇脚,才坐落来,抬眼处,一公里开外的青峰翠峦,悠然而来,苍松修竹,凌乱晨风中,一轮红日,高挂东山边。好气派!裕华公内心一颤。他仔细察看起来,脉出东南,形似蜂房,气结处,明堂开阔,又左青龙,右白虎,环抱有情,近案为一字横眉,伸手能触摸,此乃非富即贵之宝地也。
裕华公如何从千里之外的宜春请来杨氏大师堪验,暂且不表。
这块旱地,穆庄所有,两三百平方,里面散落着稀稀松松的粟米,大概有几十棵。
“穆兄,迁来做你的邻居,怎么样?”借着酒意,裕华公向也已微熏的穆庄长老开口了。
“啊?好啊!我屋旁边有一大块空地,你去建屋就是了。”
“‘这……这……不大好吧,我一个外姓人,闯入你的穆庄,不行,绝对不行,你会被人指背脊的。”
“这又有什么!”
“要不你将那山窝窝里的粟米地给我,你看行不行?”
“当然行啦,只要你一天能建起来!”
“真的?一言为定!”
裕华公还干过木匠活儿,泥水活儿。他想,略作准备,就凭一己之力,一天之内,搭个简易的砖瓦木板房,还是不在话下的。于是乎,他在东山之背,又荒凉又隐秘的地方,伐树砍竹,和泥砖,备青瓦……一切准备妥贴后,他左手拎着一瓶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上等好酒,右手捉着一只大公鸡,径直往穆庄赶去。
“不是说过了么,只要你一天能建起来,那块地就是你的了。”
“二十四个钟内请您座上宾。”
他们握手告别时,都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强大,有力。
戌时刚过,东山沉在暮光中,他仿佛就是一位默然的老人,注视着眼皮底下所发生的一切。
一小过去,裕华公脚步稳健,肩膀间的勒痕清晰;
两小过去,裕华公脚步稳健,肩膀间的勒痕清晰;
三小过去,裕华公脚步稳健,肩膀间的勒痕清晰;
……
眼见砖墙及腰;
眼见砖墙过顶;
眼见砖墙耸立。
离二十四个钟期限还早着呢。裕华公,点燃了一根卷烟,一吸一吐,一吐一吸间,满天的繁星也羡慕得直眨巴着眼睛。
烟卷尚未过半,裕华公忽觉一股怪诞青烟从东山之凹漫卷而来,刚才的遮天玉幕,瞬间俨然成了深不可测的黑洞,紧接着,闪电推车而来!
绝望中,裕华公深情瞥了一眼高高低低的砖墙,口中碎碎有词,朝半山腰的残庙走去。
庙不大,容得下三五个人。观音菩萨居中,香炉中焚过的香柱,有的早已轰然坍塌,有的仍弓着身子,一脸虔诚。庙宇分明有过姓氏,但在岁月风雨的侵蚀下,已斑驳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
裕华公早年就有个习惯,凡出远门,必随身备带香烛,凡遇土地庙、伯公庙等,必上香燃烛磕头,以求得途中平安顺溜。
此次风云突变,他笃信与自己疏忽大意有关。于是,他打开包袱,取出香烛,磕了三个响头。
香烛已陨落过半。外面的风一阵紧过一阵;天,好像也被凿开了个洞,雨,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裕华公不禁远眺,砖墙完全淹没在风帘雨幕中!
铁了心的死去,是多么痛的疼痛!当信念倒下的瞬间,裕华公才觉得周身酸楚无力,似乎每一个细胞都不听他使唤,似乎所有的呼吸都与他无关。谁说天无绝人之路?在命运面前,他终于俯下了从未低过的头。他转念又想,如果一切天注定,又何必苦苦追求,为难自己?为什么不及时松手,放过自己?
他困倦极了,蜷在一墙角,艰难地合上了眼皮。
迷糊中,裕华公觉得四只青蛙抬他上了轿。他欣然从之,缥缈而去。不多时,他晃晃悠悠地被移到粟米空地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他一大跳,只见数不清的赤蜂,冒着风狂雨横,围着砖墙,奔走忙碌,不一会儿功夫,正屋的墙体巍然屹立,又一会功夫,左横屋也雏形乍现,右横屋呢,仿佛在顷刻间伫立在跟前。数十条大莽蛇顶着梁柱,往墙顶推挂;蝴蝶们,衔着青瓦往梁角处铺设。还未及裕华公眨几次眼睛,一正屋两横屋已然耸立在东山之腰。
他几次挣扎,方从梦中醒来,一个时辰前的香烛如入梦前一样短长,火焰似乎更明了些,一群赤蜂正围着香炉,边歌边舞。
他起身,风雨突定,一轮红日高上山头。他朝粟米地砖瓦墙望去,只见一道彩虹,围绕着梦中所见:
一正屋两横屋已然悠然耸立在东山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