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用力推开厨房的大门,董大鹏满厨房寻找,却不见纸箱的踪影。吃了午饭,爸爸妈妈都相继外出了,厨房空荡荡的,还残留着淡淡的酱油味。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铺在煤气灶上,金光闪闪的,看了眩晕。印象中,前几天妈妈从集市上买回来一箱苹果,吃了一半,另一半装进冰箱之后,那个纸箱分明放在煤气灶底下,说好了拿来储放物品的,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董大鹏忽然觉得没趣,抿抿嘴,有点失望地叹息一下,拖动脚步走出厨房,顺手把大门关上。外面的阳光金灿灿的,仿佛砸碎的金子在地上跳跃,涌动,让人眼花缭乱。他忽然想起了楼梯房,于是脸上露出了希望,快步迈向楼梯房。楼梯房很小,光线昏暗,里面乱七八糟,摆放着各式杂物,有废弃的家具,电器,也有一些木箱,铁丝,铁皮,梯子,等等。董大鹏在杂物中慢慢搜寻,目光如炬,终于在一台老式电视机旁看见了一个纸箱。但此纸箱根本不是厨房那个,放置这里不知多久了,他慢慢探身过去,弯腰下去揪住它的顶盖时,分明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腐味,像是触发了千年古墓一般。董大鹏先是犹豫片刻,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稍微用力提起纸箱,空的,然后一举走出去。到了外面,他才看清楚,纸箱确实陈旧不堪,色泽暗淡,浑身蒙蔽尘埃,散发着腐旧的味道。
不合适。董大鹏摇摇头,苦笑一下,把纸箱拎到垃圾池边,用力一扔,送进了垃圾池。此时,他脑子里还晃动着苹果箱,那个精致的苹果箱,像是一个百宝箱,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心有不甘,又开始新一轮的搜寻。这下他想到了妈妈的卧室。平时妈妈的卧室是锁住的,他一般不会进去。现在妈妈不在家,估计也会锁上的。但他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于是跑上二楼,抓住把手扭动一下,咔嚓一声,开锁了。这声音清脆得让他怦然心跳。接着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去,好像小偷行窃一般。左看看,右瞧瞧,终于在床前的梳妆台底下发现了那个苹果纸箱,硕大的红苹果形象十分惹眼,仿佛放射万丈光芒的红太阳。这纸箱的质量没得说了,光滑,硬朗,摸上去,结结实实,稳稳当当,而且它四周还缠有几圈黄色大胶纸,显得更气派。难怪妈妈拿上这里独自享用了。好在它还是空的,董大鹏于是毫无顾忌地抱住它,飞也似的跑下楼去。他把纸箱放置客厅前的走廊上,心里一阵欢喜,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抓起纸箱,左看看,右瞧瞧,直往自己脑袋扣上去,不大不小,刚好适合。他非常满意地取下纸箱,小心放置地面,之后有点激动地拍拍手,思索着如何动手。外面的阳光越来越猛烈,好像金衣燃烧一般。微风习习,轻轻吹拂着董大鹏的刘海和脸庞,送来阵阵凉爽。
董大鹏伸手挠挠脑袋,又摸摸下巴,决定把所有工具搬过来再说。于是,火速跑进厨房,一手提菜刀,一手拿水果刀,搬了出来,依靠在纸箱旁。然后他又重返楼梯房,趁着昏暗的光线,打开木箱噼里啪啦翻找一番,找出了一个小铁锤和一条小锯子,此外还有一点铁丝和铁皮。这些工具横七竖八的,全放在纸箱旁,好像是要布局攻坚战了,而纸箱就是那个要被攻破的城堡。思索片刻,董大鹏先是拿锯子把纸箱的四片顶盖,两大两小,全锯掉。锯的时候虽然不太利索,断断续续的,难以为继模样,但在力的作用下,还是勉强锯开了。锯掉了所有顶盖,董大鹏恍然大悟似的丢开手中的工具,撒腿跑回书房,取来铅笔和直尺。他绕着躺在地上的纸箱琢磨琢磨,就附身下去,在纸箱底部画了一个头顶般大小的圆圈,还在纸箱一个侧面偏上位置画一个脸庞般长,口眉般宽的长方形。铅笔在直尺的规训下,迅速完成直线与直线的搭配。设计蓝图大功告成,他轻轻舒了口气,脸上也初露笑容。东南风稍微大了点儿,把他额头上的刘海掀上掀下,阳光却没有丝毫减退的节奏,仍在白花花地燃烧,整个小院都像是被熊熊烈火炙烤着一样。
他又拍拍手,继续动手。但他提起锯子的时候,又犯傻了,根本无处下手。他只好悻悻放下锯子,猫腰下去拿菜刀。菜刀依然毫无用武之地。无论底部的圆圈还是侧面的长方形,都不是菜刀可以胜任的。他只有利用水果刀了。但这水果刀不是尖刀,或者说在设计上不适合扎,鼓捣几次,都弄不透纸面,反而搞得手掌麻痛麻痛的。他四处张望一下,希望找到替代品,但没有。他只好叹息一下,摇摇头,继续攥紧水果刀,让它的刀尖抵住界面,发出一道寒光。他想更用力一点,但又害怕纸箱受伤似的,总使不出力气。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他恍然想起了剪刀。对了,最好弄到剪刀。他放下水果刀,跑上二楼,走进妈妈的卧室,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一把剪刀。但这剪刀太小,而且分明不是尖尾的,只适合裁剪布料或线索。他试着再找找,但都空手而归。他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大剪刀。
那把大剪刀是尖尾的,异常锋利,能把厚厚的铝片剪开。两年前,他就是操纵它把大块铝皮剪成一块块小块,才得以拼成一个机器人的。机器人虽然有点丑陋,甚至有点四不像,但毕竟是他动手的成果,他感到满意。遗憾的是,由于保密不当,被爸爸发现了,被一并没了收。于是,至今,机器人,电线、电池、铁皮、铁丝、铝片、电笔、剪刀、钳子等等“作案工具”仍全被爸爸锁进一个铁皮箱子里。铁箱子其实并没有上锁,因为没有锁牌。爸爸找了一条类似保密封条的东西,张贴在箱盖门上,因此,只要打开铁箱,就得弄破封条,两年来,董大鹏从不敢鲁莽行事。妈妈多次调侃说这是国家机密,但董大鹏越看越像道士手中张贴的道符,把他的机器人牢牢镇在了箱子里面。不知道机器人现在如何了,会不会变坏?带着这个疑惑,董大鹏常想央求爸爸打开箱子让他看看。但每次想到爸爸那一句话,他又放弃了。当时爸爸发现董大鹏“不务正业”之后非常震怒,声色俱厉地正告他道,“只有考上重点高中,才有前途!”他觉得爸爸的话也有道理。只有考上了好的中学,才有机会上好的大学,到时,他还要造更多更好的机器人。于是他没有反抗爸爸。爸爸完全是为了他着想。后来爸爸又循循善诱地说了一句:“除非老师说的,否则你不要去做。”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董大鹏耳边忽然响起这句话,仿佛天外之音,但确实是爸爸曾经说过的话啊。董大鹏一个激灵,身体仿佛机器人猛然获取了巨大的能量,不管不顾地踏进爸爸的书房。那个埋葬着他的机器人的铁箱子就躺在爸爸书房的靠北小角落。
爸爸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酒房。虽然在最显眼的位置确实伫立着一个大书柜,但除了一个大书柜,南北还有两个大酒柜,而且书柜上空位置很多,而大酒柜的储物却是满满的。走进书房,闻见的更多的不是书香,而是酒香。如今站在书房里,看见小铁箱蜷缩在角落里,他忽然悲从中来,仿佛狂风暴雨席卷他的内心。他猛冲上前,猫腰下去,三两下扯掉箱盖上尘封的封条,迫不及待把铁箱打开。机器人暴露出来的同时,一股浓烈的古怪气味也扑面而来。有点像电池的味道,也有点像胶味,也有点像铁蚀味。他颤抖着双手拿起机器人,像是捧住刚刚复活的心爱的恋人。一颗晶莹的泪珠随即滚落下来,掉在机器人的脸颊上。他也惊讶自己为何动情,掉泪,仿佛真是遇见了阔别的恋人。但机器人脸容冷冰冰的,仿佛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他端详它片刻,发现它除了色泽稍微灰暗,其余没多少改变,于是,他再次猫腰下去,慢慢放回铁箱,顺手拿出大剪刀。大剪刀还是那么沉重,但色泽明显发暗,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麻点,估计就是生锈的结果。还好,还可以正常使用。他右手持剪刀,拇指和其余四指同时使劲,剪刀应力张开白色的刀刃,与灰暗的脊背形成鲜明的对比。隐藏多年的白色刀刃画出一道寒光,稍纵即逝,像是一道闪电,在书房里狠狠甩了一鞭。
手持大剪刀,董大鹏拿足了自信。大剪刀也不辜负老主人,锋芒不减,沿着线条扎下去,嗤的一声,就破了一道缝。有点遗憾的是,这缝线不太直,断口也不太平整。董大鹏不假思索,继续用力行动,前后左右鼓捣一番,总算把底部圆圈剪了出来。不过这圆圈说实在的,与理想相差甚远。董大鹏有点尴尬地摸摸下巴,不知道怎么修整好,倒忽然想起了同班的张飞华同学。不知道他做好了没有。董大鹏心生一股去瞧瞧的冲动,说不定还能取到好经。外面一直猛烈烤炙的阳光渐渐昏暗下来,天空翻涌起了一大块乌云,正向太阳遮蔽过来。太阳好像一个傻子,呆头呆脑地接受乌云的摆布。董大鹏抬头看看天,推断一时半会没雨下,就毅然放下手中的大剪刀,踏出家门。路上车辆很少,行人也没几个。整条街道在中午的烈日下,仿佛是专为董大鹏开辟的。张飞华家在解放路北段,与董大鹏家的中山路隔了两条街巷,不过都是较小的街巷,实际距离不太远。街道两旁的细叶榕还挺荫蔽的,就算阳光再猛烈,也没多少投射。枯落的叶子积了一层层,双脚走扫过去,窸窸窣窣的响,像是有人在脚下弹奏一种神秘的乐器。听着美妙乐曲大概走了四五分钟,董大鹏忽然停下了脚步,脸上显出难堪和羞愧,神情痛苦。他把双手反复搓了又搓,好像大冷天。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往前走过去,前面不远的解放中路就是杨丽洁的家,而他去年害得她转学了。
他真没想到,不过一封信,就把她害走了。
杨丽洁本也是他的同班同学。她有一张清秀的脸,秀发飘飘,身体略显单薄,像溪边袅袅婀娜的弱柳。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犹如两泓清澈的秋池,明亮清静,碧波荡漾,根根竖起的睫毛仿佛池边的水草,吸收着池水的精华,茁壮成长,似乎还可以听见拔节的滋滋响。不过,她的秋池偶尔也会泛起忧郁的涟漪,让整个天空变得暗淡。但这更增添了一种神秘感。董大鹏就被这片广袤的水草深深吸引着,巴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条快乐的小鱼儿,溜进去,自由地潜游,探索。他是慢悠悠地游进杨丽洁秋波荡漾的眼睛的,是在开学的第三周。那时候,新同学互相有了一些了解,彼此之间渐渐熟络。董大鹏刚刚申请参加了图书馆社团,做了一名管理员志愿者。图书馆门口长着一排黄槐决明树,都有三四米高,黄色花朵开得层层叠叠,落英缤纷,仿佛一个花的天堂,阵阵清香飘进图书室,弥漫在图书之间,又是一个美的世界。他不是内宿生,午后放学之后,得管理图书室一个小时。这时,同学们多半还在饭堂里没出来,或已经潜回宿舍洗澡。午后的夕阳斜照过来,把整个图书室染成了金黄。书中自有黄金屋。董大鹏觉得这话还真有点意思。因为没有什么可忙的,他就倚靠在椅子上随手翻阅报刊。大大小小的新闻标题吸引着他的眼球,但一翻过之后,又都模模糊糊地忘掉,记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