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枕头粑因其状形似枕头而得名,长大才知道枕头粑其实叫粽子。应该是十七八岁吧!那时在县城读书,一个周末中午,去在农机厂工作的二姨孃家,二姨孃问我吃饭没成?我吞吞吐吐老半天才咬字清楚地说还没有,二姨孃就说煎粽子给我吃。二姨孃拿出一个还没有剥开的、所谓的粽子放到桌上,我一见脱口而出,这明明是枕头粑呀。二姨孃差点笑岔了气,说枕头粑是峒场人的叫法。
那时我已经知道了什么叫“丢脸”,明白“峒场人”跟“乡巴佬”是一对连体孪生兄弟,性质上带有绝对的贬义。是讥讽居住在山高皇帝远没见过多大世面的人。二姨孃的话虽然没有讽刺我的意思,但我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火烫一样,不用镜子就知道脸巴丑得与猴子屁股有得一比。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在大石山区里,老家四面大山围着,那几座山究竟有多高,我也没有去丈量过。自长辈的口中知道,几辈人没有哪一个爬登山顶过,没有看到过山背后的世界。簸箕大个天,被峒场的几座高山给撑着。天空下,满目山地多硗确,常年以种苞谷为主,入不敷出。如果家里没有亲戚是田坝的或吃商品粮的,一年里想吃到一餐白米饭简直比爬屋前屋后的大山还难。有些峒场人家的孩子,长到了大人,要了老婆都还不知道世上有白米饭,更不要说枕头粑了。
枕头粑是用糯白米来包,山里没有粑叶,要包只能用芭蕉叶或芭蕉芋叶,再就是竹叶。宽大的芭蕉叶得撕成小张来蒸过,因为生芭蕉叶容易脆裂,蒸过后的芭蕉叶绵扯扯的,包东西不易破。相对小张的芭蕉芋叶就不用撕开了,一张包一个。至于竹叶,根本无法包大的枕头粑,只能包小的三角粑。
外婆家在红水河畔边,有一些水田。逢年过节之际,外婆都会带来口信叫母亲去一趟,给一些粘米或糯米给母亲拿回来。那时都穷,挣工分吃饭,外婆家也没有很多的白米。所以,母亲背回来的白米斤两少得可怜。少,总比一点没有要好得多。得来的当晚,是要煮一餐吃的,母亲是够着大家的饭量来煮,掐得精准无比,全家人连锅巴铲吃完刚好塞得肚圆。剩下的白米就留存,主要用来招待“贵客”或过什么重要的大节才煮一餐。所以啊,那米有时收藏得生了米虫都舍不得煮吃。
端午节和过年的时候,母亲包枕头粑都是糯米和粘米兑半来包。只包四五个大的,包十多个小的三角粑。大的放有包心,包心一般是那些豆类,豇豆、饭豆、绿豆,很少有肉做的包心。小小的三角粑就没有包心了。包的粑也没有稻草来捆绑,都是用从山上黄皮树上剥下来的黄皮索来绑。大的有包心的当然是我们自己享用。小的吗,是准备给每年大年三十夜洗脚洗得对的亲戚朋友,在那天不由自主来访的话,就递给一两个小的没包心的。不是母亲抠,实在是那时的白米对于峒场人家来说,是奢侈食品。那么要怎样洗脚才洗对头呢?风俗说大年三十夜洗脚不要洗过菠萝盖,就是膝盖。洗过了,来年出门永远碰不到人家开饭时间,或是有好吃正在开吃的时候。
粘、糯兑半来包的枕头粑,黏性不足,稍微冷却后剥开不用刀子切割,只要筷子重重地一扒拉就散开了。还有就是再一次蒸热后,那粑的两头变得稀里哗啦。坦白说,我小时候从来没得吃过纯糯米包过的枕头粑,一直都是吃兑了粘米包的枕头粑,但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从而,少年记忆里枕头粑的特点都是黏性不足。直到那次去二姨孃家吃到纯糯米的枕头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糯米枕头粑。
即使是那样的枕头粑,母亲也很少吃,都是留给我们几个姊弟吃。在包白米枕头粑的同时,母亲都会提前一天拿糯苞谷来浸泡后磨成浆,用布口袋装好吊起,把水沥干成粉,放上豆类包心,包得一个个有圆豆腐那么大。然后在八拳锅底部交叉垫上两根木棍,木棍上面放上用篾条编成的笆折,笆折上铺一层芭蕉叶,最后把一个个糯苞谷粑放上去,盖上锅盖,大火蒸熟就行。母亲每次都是吃糯苞谷粑。
长大以后才知道母亲一生最爱吃糯的东西,如糯饭、枕头粑、糍粑等等,与糯沾边的食物她都喜欢吃。我们养儿育女时,母亲也老了,她依然喜欢吃糯的东西。
2020年至2022年,三年特殊时期,逢年过节我们回不去,母亲也没有来。三月三、端午、八月十五、春节,我都会打电话给小妹,问她们想吃什么我给买回去。过去一清二白的日子,已经成了记忆和黄历,如今买不到的是不想吃的,想吃的没有买不到的。小妹讲什么肉呀什么菜呀都不缺,就是没时间包枕头粑和蒸糯米饭,说母亲爱吃,买些回去就好。这些都不是难事,现在县城随时都能买到如意的枕头粑、三角粽、糍粑及五色糯米饭。那就各种买一些,包装好后赶到车站寄放中巴带回去给母亲。
母亲出生于1933年,算算年龄已经整整九十高龄了。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胃口比我们七姐弟哪个的胃口都好,尤其是在糯食方面。她可以连续几天,每天不吃其他东西,专门只吃糯的东西,都没有肚胀不消化,心慌胃酸的感觉。
今年农历二月初,我们几姐弟带上各自的小孩去给过世得二十九年的父亲安坟。母亲也去了。那几百米的山道,我们走得气喘吁吁,而母亲却走得神定气闲。母亲饱满的精神、硬朗的体质和其高龄,是不是与她喜爱糯食有关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