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深圳,你是我的一本书——扉页上没有写我的名字,目录上也找不到我的故事,我不像陈丹燕如上海,有时间记录这城市的沧海桑田,会一遍一遍的走过同一间滋生着从未修葺过的热带绿植的咖啡馆,会从二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到千禧敲钟的午夜等着这叫做城市的生命体长大。所以你不会是我的作品,我也从未做过你哪一行字眼里的主角,但我是一个愿意精读的人,我会慢慢翻找,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文字,我也能从中感受到你的心跳。
深圳,你是我的一本书,可是好书的文字能够渲染出的是图画,是声音,是气味。图画是我学校俯瞰小渔村舒展长大进入因特网时代称霸的墙皮剥落仍然屹立不倒的蓝白教学楼,声音是校园铃是隔壁愈加动听的稚嫩钢琴声,气味是不分四季的温润海风,小卖部冰柜里公务员教师和清洁工同时伸手顺一瓶甜水在上班前掐着点喝完。
上海和纽约的热爱者说,你永远捡不干净大城市,因为没有人把这里当做家。你去写曼哈顿、大都会,写的是一座大城市的映像,写的是该隐的子孙;而描写深圳,你描写的是人——小渔村是有人祖祖辈辈定居的;罗湖的老城电光板下走过有一团金发,有南美人的绿色眼睛,母亲作为老外管熟稔地能认出来的黝黑的巴基斯坦和印度工人;内地搬来的白净的中小学生,说起来成绩好的多半是武汉来的;IT行业和音乐行业吸引来的五湖四海的把这里当做上世纪中的洛杉矶找梦的年轻人,好像都把这里当做了家。风度翩翩如北京,新旧碰撞如苏杭,细静杂糅如上海,而深圳的扉页上似乎只能——也庆幸只能写出一个个群像的名字,这是这本书的标签,每一个人翻开或多或少都了然。我最爱的一章莫过于居住很久的白花老城区,鱼龙混杂至极,地上散落全是千百家补习机构的招新,或是高考理综近满分或是名校学生单科进步四百名云云,顷刻间全被扫去地上不染一尘;沥青路和砖墙缝隙吐一朵苔花同时梧桐树落一撮黄叶;学生走路从来是低着头,听耳机或者聊天亦或是想着昨天周测难搞的数学压轴题;城管赶走烧烤摊转角又有章鱼丸子热丝丝地推出来;骑自行车的人,穿深圳特色的难看校服、礼服、四川大厦白领的西装,都是各自不同地跨坐在车坐上一骑绝尘或者刚刚停下;更难忘的是藏着整个城市页上的叠角星点文字的楼梯间,狭窄到盈不满空气,有灰尘的味道,有⻛尘仆仆的脚步的气息,有书,有便利店香气扑鼻的残羹冷饭,也有孩童遥远的笑声。深夜走在昏黄灯里像一个人看书有岁月静好,听见脚步看到白色光骤地迸溅又有一种地铁上恰好对面捧着同一本书来不及交谈的默契——我喜欢深圳这种快节奏记述的笔调,好像你什么都了解但实际上了解还片面,这样能恰好准确捕捉尚未谋面或萍水相逢的美好。
说起来深圳有着很美的落日。无论是在做什么我总会被它勾过去久久地停佇。书上记录深圳零零散散的一些日子,随笔一提黄昏,我心中却总被它满溢。和同学站在容易生虫的老树荫蔽里忽然漫天就是淡紫水红绵绵丝丝,才注意到脚下刺眼的光斑早溶解了;有见过操场跑着步遥远的一角早已残阳如血;极偶尔地能见到蓝色落日,自诩不知孤独为何物,也认可它是第十二种——最好是在楼梯间里,暗,显得窗里尤其亮、凄美、比鲜红鲜红的要远地聚在小小一圆舷窗像是蓝墨水洇的一个句号,左看是白昼右看能瞟见一点也不舍得染脏这夜晚的太阳坠进海里,忽然回头就觉得深圳这边陲靠的湾在云里。
住公寓一定要上一次顶楼,独自一人坐进没被开拓过全裸露着水管白粉墙什么植株也懒得长的地方却离天空很近,像是一个巨幕为你一个人开;楼梯间的舷窗离天空是最远的,比你站在地上抬头看飞机的轨迹还要遥远,小,像是用错了放大镜,但两者都是一样的沾染蝶豆花紫色的蓝水墨,一样的一丝云。
深圳这本书在二零二一的上半年忘了加写雨的章节,于是就躲在书吧昏暗的灯里读哈代写的羊市狼狈的雨景一遍又一遍,荒唐的是我恰恰更喜欢丁尼生。这间玻璃房不能用来拍电影,倒是每周一放着世界各地邮来的胶卷;在这里最美的回忆是和同学推荐木心,竟引起了对方狂热的兴趣。在书吧里写作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搬到了新开张的豆浆店,总之哪里都是捧着题海研究的孩子。
百花是承载着压力的地方,所以这一页的注脚是市井是雨痕尘苔是欢声笑语是深夜的独处时光;最喜欢一个人走路,听和深圳很配的奥克兰口音灰扑扑的英文,一段路过去就是天台,街道,公园,密匝匝的绿叶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悠哉地吊着一支白生生的毛虫。不怎么去东门,但深圳是自老城区舒展而开,我喜欢老城区;那一种灯红酒绿的热闹和俗套,走过一条路有鲜鱼腥味,过一个马路就闻到菜馆里的浓茶和肠粉;曾经有一家很喜欢的西餐店,一股薄荷香,上中学前早就销声匿迹了;这一章是用一点也不考究地大喇喇地泛黄的薄纸印的。也不常回香蜜湖;侨香路起着国际化的名字,有所很好的小初学校,靠南山区,所以是很现代的地方;灰的大厦都建了四十层,是看不到二十层的房子上面暮日滴溜溜从房顶天线颓下来的,或许是百花装修,说是很吵的日夜川流的车水马龙和永远在挖掉重修的地铁旁边的辅道,像是关上窗就听不见了的。只是不知道一楼哪家小朋友的细嗓子,被晚归的蚊虫坚韧地拖上来,居然是清晰能听见的;蚊虫是多,但依着山,空气好,伸出头去能看见的景很宏大。
所以啊,深圳,我喜欢你的每一条街道,虽然我还没有看过很多;但是就像一本好书翻开第一⻚就要翻开更多,阅读你不仅是进行时,还不时重读一两个折角的片段见见老朋友。在你的文字里,我能看到的是声音,就像街道里伴你几十年的卖麦芽糖的古气的吆喝声和这个月刚下火车的外地人手里的骨传导棒棒糖。我爱的是这个城市有市井的一面,有粗糙的一面,因为一本书里真实带来的才是人的群像,聚集起来成了一个城市,这过程我自认为是不可颠倒的。
我爱你的每一束花,我爱你深夜伴我走过的每一条路,我爱你在我合上书⻚的时候,带我一艘小渡船飘到香港的海湾,我爱你日出的时候从梧桐山腰把我带回; 我爱你的学校,我爱不在学校的日子,只要是这座城市,我都深爱着。
我想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座城市并不是太寻常,但也没有漂亮到不可不爱的地步。我想是因为我生在这里,哪怕我只生在一个标点里,一张纸的一个皱褶里,一张废掉的书稿里,但我写出我自己的故事,哪怕没有被你采纳过,但是没关系,我知道你记住了我,就像我记住了你。
说这座城市有人味儿,是五湖四海的共识——我喜欢杜拉斯那种将自己的事情用道听途说的句式和安然一点也不暧昧曲折地铺陈在纸上——深圳的快节奏里面有许多道听途说的暖心,我深信不疑。母亲是老外管,单位没搬家之前给打扫的夫妻塞了许多福利;每天早晨赶公交司机会停下来都等着后面攥着大布袋子疾跑的上班族,晚班车只有母亲一个人的时候,司机在唱歌,母亲走下车来很大方地赞了一句唱的真好听;常坐地铁,和衣服上描着缪缪商标的女孩做过一排,对面也坐过劳累一天的民工,把作业本扶在舱门上写着歪扭的字有人拍拍我的肩说要给孩子让座,不到一站的距离又很自然地把位置让给颤巍巍才上车的老人家。也是道听途说:书城总有人通宵翻着书本,听起来腰酸背痛但也足够令人神往。幸运有一位很好的老教师带着,三十载改革开放她也恰好教书三十载,当年南渡是为了过冬天也能翻书不生冻疮的日子,从下乡时帮学生赶土狗也怕的不行的小姑娘已经沉淀了要退休了仍然在昏昏欲睡的校园里独自神采奕奕,多萝西似的蓝裙子翩翩而来。书上记录者记录着荧光笔已经几乎没了墨水。
深圳,你是我的一本书。扉页上没有写我的名字,目录上也找不到我的故事,但我已经被讲述了千百遍,也将要着手继续编织你的故事。我知道,深圳这本书永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