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母亲突然离世,一家人笼罩在悲痛的氛围中,父亲一下子老了,性格变得暴戾孤僻,动不动就冲我和哥发火,对每件事都独断专行,甚至有点蛮不讲理。
几度崩溃,沉浸在伤痛中不能自拔的我,面对父亲的刁难,常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泪水肆意横流。我不禁问自己,和我一起生活的父亲,他还是以前那个让我尊敬而慈爱的老爸吗?
与母亲相依相偎的我,既是母女也是朋友,我们之间融融的感情,几乎是无法用词语来形容。我多么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呵护,哪怕一点点,也足够了。可是父亲却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往我伤口上撒盐。
为了在家照顾父亲和维持生计,我拿出两个月工资,去东莞毛织批发市场,进了几袋衣服,做起了小生意。事情远没我想象中简单,在时值冬天快要过年的日子里,不但找不到合适的铺面,就连街头巷尾都在市容的整顿下,不让任何人销售商品。
眼看两个月的血汗钱就要打水漂,我的眼泪又一次簌簌下落。附近两里路有个菜市场,每天凌晨三点,我就得早早起来,把晚上叠好的四袋毛衣,用自行车先载两袋推去市场占好摊位,然后折回用扁担再挑两袋去市场。
冬天不是雨便是雪,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手脚被冻得生痛。有天凌晨,好不容易把两袋衣服绑好,就在自行车推出还不到两百米,其中一袋衣服滑落,而另一袋也跟着叭地掉到地上,自行车失去平衡,人和车都狠狠地摔倒在冰凉的马路上。
看着黑漆漆的路面,连一个行人都没有,我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跑到楼下,我多想叫醒父亲帮我扶一下自行车。可是,一想到嗖嗖的寒风,我最终还是忍住,没叫出声,一个人咬咬牙,把自行车推到墙角撑着,再把两袋衣服重新捆好。不记得自己被摔了多少次,也不记得自己抹了多少回眼泪,等到中午下圩把衣服挑回去,我仍然笑着给父亲做饭。
母亲满五七的那天,烧冥屋,做孝子,亲戚提纸钱来聚餐,家里好几桌客人,我一个人在老家忙里忙外,生火做饭、做菜,累得腰酸背痛。不知道,母亲的几十年是怎么累过来的,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重复母亲生前的日子,在家任劳任怨地做着母亲曾经做过的事情。亲戚邻居都对我赞不绝口,而父亲仍挑三拣四,嫌这嫌那。我知道,无论我做得有多好,父亲都不会满意,在他心里,母亲已占据了他整个世界。
父亲开始酣酒,开始酩酊大醉,开始喋喋不休地对我絮絮叨叨,我只能静静地候在一旁,不敢吱声,我怕一吱声,父亲又会大发雷霆。虽然我紧闭嘴唇,不愿惹父亲生气,但父亲仍找到了借口数落于我:“大人说话,你当耳边风,一点都不懂得孝顺和尊重长辈,你这个女儿算是白生了!”我委屈地跑进卧室,泪水涮涮地滴到了母亲的照片上。哥哥说:“父亲再这样乱发脾气,你就来深圳好了,让他一个人在家过吧!”
等帮母亲烧好冥屋过了五七,我们搬进了县城的新房,父亲却仍然三天两头往乡下老家跑,不是惦记阿狗阿猫,就是惦记田里地里的蔬菜和山上的树木。其实,自母亲去世,我们一家搬到县城,没有人烟的老家已面目全非,我知道父亲又是在想母亲,缅怀母亲了。
接二连三的暴雨,父亲见乡下隔壁伯父家空房倒塌,便执意上梁去修补自家瓦房,并把老家的一些家具,陆陆续续用自行车载到城里。有一天,父亲载了一个大衣柜,东摇西晃,令整部自行车都失去了平衡,我劝父亲还是放弃算了,这些旧家具,拉到城里的新家也摆不上台面,这样岂不白白耗费力气。父亲没理我,还是继续要把柜子运去城里。
柜子是当年母亲要父亲做的,父亲是一件也不想落下。跟在自行车后面的我正一边扶柜一边走神,谁知,高大又沉重的柜子,竟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正好砸中我的脚背,痛得我呲牙咧嘴,自行车顺势倒向了右边,父亲也跟着摔倒于地。
我顾不得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去搀扶父亲,看父亲伤到了哪?没想到,父亲爬得比我还快,连忙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关切地问:“我看看、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都青了,还在流血,看能不能走?如果太痛,就让老爸来背你吧!”说着、说着,父亲竟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望着瘦峭的背影,因母亲离世而一夜之间白了头的父亲,我的心忽然痛得不能再痛,在那一刻撇开了对父亲所有的成见,我流着泪对父亲说:“爸,我不痛,一点都不痛,真的!”其实,从老家搬出去的家具,哥嫂一件都没有要,可固执的父亲,还是一件件把它们都搬了出去。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说人老,年纪大了,还不如三岁小孩,这真是对父亲再好不过的写照。
邻居告诉我说,父亲每次回乡下老家,都会偷偷去母亲的坟前悲恸地哭上一阵,然后直到天黑才离去,任凭乡亲们怎么相劝也劝不住。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有时,父亲收碗去厨房,腿刚迈过门槛,便垂着眼泪叫着母亲名字,一边叫一边哭。
我多想,去劝慰父亲,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再怎么劝都会越劝越糟。见父亲情真意切泪水涟涟地哭着母亲,我的心也如刀割,只能默默地躲在门后跟着抽泣。我也想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想。
与母相伴,那些刻进骨子里的岁月,我又如何比得了父亲。几十年的相濡以沫,朝夕陪伴,枕边相守,母亲就好似父亲的左右手,突然失去了一只,又怎会不痛。粗心的我,只想到了我的悲痛,而忽略了父亲比我更悲痛,更需要关心。我用天麻、红参、西洋参,蒸鸡、蒸猪肉给父亲补身子,又买回一箱箱药酒、红酒和白酒给父亲喝。
有一次,老同学聚会,我玩到很晚才回家,脚刚踏进家门,就见父亲趴桌上睡着了,我立即从冰箱,拿菜去厨房忙了起来。父亲以为我生气不理他,语气温和又自责地说:“罡妹几,都是爸不好,冲你乱发脾气,我只是一想到你妈,心里就难受。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爸爸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今天你没在家,我吃了一天的豆瓣酱。”听父亲这一番话,我更是惭愧难当,从那以后,我时时刻刻地记着,家里还有一位老爸,无论去外面有多远,我都不能忘记。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父母从生下我们,到抚养我们长大,是多么的不易。血浓于水,我们做儿女的又怎样去报答父母的拳拳养育之情?我又怎么可能去记怨父亲。我把煎好的荷包蛋和排骨炒土豆丝送到父亲面前说:“爸,无论您怎样对我、说我,我都不会往心里去。因为,我是您生的,您永远是我老爸呀,父女哪有隔夜仇的。”父亲笑了、我也笑了。
为了让父亲尽快从伤痛中走出来,我带父亲出去旅游、散心,还经常陪他去好朋友和老同学那串门、叙旧。第二年,公司一直催促我快些回去上班。父亲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说:“想去就去吧!我一个人在家能照顾好自己的。”看到父亲已经能煮几个拿手好菜,我放心地点了点头。
情系两地,远隔千山万水,开始是父亲天天打电话给我,家长里短、啰里啰嗦。有时,一句话说过了,还要重复好几遍,我都认真地倾听,再附和父亲几句,父亲便在电话那头,更加开心的说个不停,意犹未尽。后来,等与父亲通话成了一种习惯,
我也爱上了跟父亲煲电话粥,一煲就是几个小时。
为了多陪陪父亲,每年在节日到来之际,我都乘车回老家去看他。父亲就更夸张了,每次离节日还有一两个月,就天天在电话里念叨,问我车票买好了没?买到了没?清明踏青、端午包粽、五一劳动、中元送祖仙、中秋赏月、国庆游玩,还有春节团圆我都从不落下,回去陪父亲过节,拿钱给父亲家用。
父亲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往老家跑,年老体迈的父亲,终于在一次从老家回来的途中,让人碰倒了自行车摔断腿住进了医院。听到这消息,我正在车上赶往物流公司去发货,只有叫哥哥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第二天,等我风尘仆仆、急急忙忙地赶回到父亲身边,见到父亲的脚肿得像个馍馍,人也痛得神志不清,我强忍泪水,心痛地叫了一声:“爸”,父亲一听见我的声音,突然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很委屈地用混浊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说:“罡妹几,你去跟医生说说,他说我的脚要开刀上梅花爪,说得好吓人!我不就是自行车被人家碰倒,从上面摔了下来,哪有那么严重呀,说动手术要好几万。我们回家吧,不要在这里呆了,这里呆不起。而且撞倒我的人,我根本没看清就跑了,都不知道是谁!”医生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你爸这腿,伤势很严重,膝盖骨不但错位裂开,还充血膨胀,必须要马上手术!”
为了安抚父亲情绪,劝慰父亲立马手术,我是连哄带骗地对父亲说尽了好话,可父亲还是不肯进手术室。父亲用接近央求的口气和我说:“没那么严重吧,动手术要好几万呢,哪有那么多钱,我们回家,拿药酒揉揉就没事了!”见父亲那么固执,我只能强忍着心痛,语气强势地对父亲下最后通碟说:“老爸,您这腿如果不动手术,到时整条腿都锯掉,看您怎么走路,还怎么回老家,到时,看您怎么办?”父亲一听,急了,终于答应让医生帮他动手术。
在把父亲推进手术室那一瞬间,父亲紧紧拽紧我和哥的手,仿佛有很多话要和我们说。我能感觉到父亲的手在发抖,我知道,父亲在害怕,害怕手术,害怕再也见不到我们。父亲从下午三点进的手术室,到晚上七点都没有出来,我与哥就那样忐忑不安地在手术室外面着急地等,来回度步。
当看着其他手术室的人,一个个进去出来,出来又进去的交替,父亲那边却迟迟未见动静,我和哥便再也等不住了。经过医生的同意,哥哥换上了防感染的衣服和鞋子,去手术室探视父亲。我站在手术室外面,觉得度日如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那么漫长,心慌意乱、惶恐不安。我多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想想母亲年过五旬,便突然撒手人寰,如果父亲再抛下我们,那我就真成了没爹没妈没人疼的孩子了。
四个多小时后,父亲终于被医生从手术室推了出来,看到父亲因麻醉过后的神志不清和高烧未退,我又惊魂未定、悲喜交加。接连打了两天点滴的父亲,在第三天终于把烧退了下去,医生和我们这才得以舒缓一口气。迷迷糊糊的父亲,总是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拔掉身上扦插的导尿管,一边拔还一边埋怨哥哥说:“你这个儿子,怎么老是拿绳子绑住我,你绑住我干什么,绑住我动都动不了!”由于父亲的不配合,医生只有把父亲的手,捆在了铁架的床沿边上。
看着气息微略的父亲,因为难受的导尿管,仍然做无谓的挣扎,我紧紧握住父亲那干瘪瘪的双手,不禁潸然泪下。我多想代父受过,多想躺在病床上的是我,而不是年老体衰满头白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