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他在短信里唤她“妞妞”,他说:“妞妞,回家吃饭了。”她看着手机短信轻轻的笑了,内心安稳而踏实。此刻她感谢上天这样的关照和眷顾。半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拉萨的桃花还没有彻底盛开,稀稀拉拉的,大都结着花包儿。拉萨的雪也还没开始下,正在酝酿着。她养的马蹄莲却长的极好,在窗台上一枝独秀。但似乎开错了季节,开得有点诡异,就像宝玉房里逆时开的白海棠。客厅里散落着她的油画颜料、画笔、调色板和松节油。画架上放着一张60*70的风景画,色彩明亮而艳丽。这是她的画里难得的一张明亮的画,是上个学期老师带去仓姑寺写生时画的寺庙里的一个角落。她想再给它完整完整,参加今年的全国青年美展。少女怀揣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要爱和所有,却不知人生癔梦总归虚无。也不知该如何去经营如何去付出,才能在命运的洪流里险中求胜,得偿所愿。
人只有多活了些年岁之后才能明白,这世间种种不过是烹茶煮水的煎熬。是香是苦只有咽喉哽咽处才能品出真知。
她的画大多数时候总跟她的心一样灰蒙蒙的打不起精神来,即便她在学校学院里人前人后都是那样的明朗而活泼。只她的画她的字懂她的心---抑郁而绝望。
她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栗青色的天空里被普兰涂上了重重的几笔,月亮与落日争着悬挂在天际。她推开家门,明亮的白炙灯,照在桔黄色的餐桌上,一碗鸡汤格外喜人。他听见开门声,从厨房迎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他说:“亲爱的,辛苦了。再等会,还有一个个小菜”,条纹格子的围裙在他的脖子上挂着,即滑稽又得体。他眼里的爱意,平复着她所有的不安。她暖暖的冲着厨房里的女孩叫了声:“欣姐”。欣姐转身道:“回来啦!”“嗯,好香啊”她凑近他,冲他咩了个小嘴,挑了个眼色从背后靠近相拥。“我去放下东西”继而转身朝房间里去了。隔壁欣姐房间的门虚掩着,开门间撇见电脑屏幕上定格着甄环站在红梅中双手合十眼望寒梅的画面,那一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在看不见的地方拨人心弦。
欣姐的男朋友明天即将抵达拉萨,此刻列车大概还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奔驰。这是她曾经的初恋,如今重归于好。在大半年前她结束了一段长达三年的恋情。晴儿没想到自己会跟她住在一起,不知道黎枫是故意还是无心,竟与她一起合租了。世间竟还有这样巧的事情,遇见黎枫已经算是巧合中的巧合了。这让晴儿感觉明明转身,好像也还是没有逃出那个人的牢笼。
房间里飘窗上的布娃娃呆呆的望着窗外绽蓝色的天空,鹅黄色窗帘落在它的背后。他第一次带她来到的时候,她对着飘窗欢喜异常。他从背后抱着她说:“我猜你一定会喜欢,本来隔壁那间带阳台的才是主卧,我给他们了。”她沦陷在他如此这般的温情里。整洁的床铺上大红色的床单被套是晴儿硬要买来的,是她内心底里对他们未来的期待,不料却褪色的厉害。床头他的台式电脑上是永远没画完的建筑图稿,他对生活也像他的图稿一样精细,有规划,有想法。连床单都要铺到没有皱纹,房间里永远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而晴儿却是一个没有条理,没有规划,粗心大意的人。只凭着一腔热血,随性而为。常常把自己弄到头破血流也不知所以然。甚至连许多生活的基本能力都还没有。她总觉得黎枫是来拯救她的,他手把手教她铺床、叠被、烧菜、收拾家务,耐心好的像个父亲,还会打趣逗她开心。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要填满她缺失的父爱。所以他们的爱情更像亲情,因为他的那些话晴儿便心安理得的被他惯着。
“想什么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带着稚气未除的鼻音。看晴儿还愣在那里,询问道。“想你啊,想我怎么遇到这么贤惠的小贱人。”晴儿话音刚落,便被他按倒在床:“说,谁是小贱人?”
“我们家小黎”她从来不是个怕死之人。
他用唇堵住了她的嘴,狠狠地啃咬。她附和他尽情沦陷。他抓住她的手,被她的冰冷惊起。随即把她的双手捧在自己双手手心,哈气为她取暖。一会又将她的手放进他的颈脖深处,驱除者她的寒冷。她深深地望着他:“菜炒好了?”“嗯,还给你煲了个汤。”“嗯,谢谢!”爱意在四目之间静静流淌。她灿烂的笑着,他曾说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他说她笑起来很好看。
“去吃饭吧,等会菜凉了。”他把她的手从颈脖里抽出,又从被窝里掏出装好了热水的暖水袋递在她的手里。她点头捧着暖水袋,跟在他身后,是幸福和满足。
饭桌上,他们又一耷没一耷的聊着。晴儿听他们两个聊着他们班上的人和事,有时候还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人。对面的欣姐是那个人的前女友,他们曾经三年堪称楷模。黎枫曾与他结拜兄弟,他们仨是一个班的同学。而晴儿是他什么人呢?好像什么都不是,他们只是彼此路过的人吧。即便有再契合的灵魂,再同步的频道,也更改不了做路人的命运。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或者更久远些。
时间倒流到一年前的三月,长沙火车站的人头攒动,广播里响起了从广州开往拉萨的T26次列车开始检票了的声音。晴儿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背着书包,提着一袋零食和水饮随着人群推挤过了检票口,来到了站台。人实在是太多,晴儿的座位在43号还算靠前,可是从千辛万苦挤上火车门口之后,便再也动弹不得。在嘈杂的,嚷嚷的车厢连接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晴儿还是不断的努力往前行进,厚厚的棉袄里开始不断的冒汗。直到推挤了四十分钟以后,晴儿才终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额鬓已然湿露。座位上早已被别占据,晴儿出示了自己的车票,那位男生便起身走出来了。晴儿不好意思叫起身的男士帮自己放行李,只能望着对面一位男同学请求帮忙,而那位男同学的旁边还坐着一位娇小的女同学,柔顺的长发,精致的五官,很是文静。眼里身上都散发着善良的气质。晴儿有点被吸引住了,不自觉得多看了两眼。女生的旁边另有一位小个子的男生。高个子的男生领会到晴儿的意思立马起身热情的帮晴儿把行李箱放上了行李架。放完之后说道:“你这人不大行李箱倒是不小哈,还挺重。”晴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了句:“谢谢!”男生继续指着旁边的女生说道:“不过比她的小点,她的行李箱更大,都可以吧她人装进去了。”晴儿被他说笑了,一边脱掉外套一边扬起笑脸说道:“今天人真多,挤进来都热死了。”
“是的,我都是爬窗进来的,我爸把我从窗户上丢进来的。”那个娇小的女生说道。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氛围轻松而活跃。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开了。一说起来竟都是藏大的,又都是同一级的湖南老乡。小女孩是工学院的,两个男生是文学院的军警生。他们三个去年回家就已经认识了,这次是约好一起上去的。48个小时的漫长之旅,从南绕北行至西,是两天两夜时时刻刻的相处,他们天南地北的聊了许多许多。晴儿知道了小女孩叫佩佩,是工学院建筑系的,也告诉她一年前年自己去国美考建筑没过,特别羡慕学建筑的。佩佩说他们上个学期在学习素描,这个学期要学水彩,希望可以多多指教。并互留的电话。文学院的两位哥哥说到学校以后要请两个女孩吃饭,并邀请晴儿参加学校里的湖南老乡会,有事情可以互相帮助。
晴儿的故事似乎从这一年开始拉开了帷幕,很多措不及防的因缘际会都从这里开始展开了。佩佩的出现似乎主导了她的命运,后面的大学时光,她身心便沦陷在了他们的建筑系。而列车上的这一堆人则拥有了一段长久的友谊。一路向西的列车,拉扯着一堆南辕北辙的人生。
二
晚饭过后,黎枫带着晴儿和林欣一起小区楼下的马路上散步。晴儿说起最近舍友为一位他们建筑系新来的小师妹而头疼的事件。室友是晴儿的好闺蜜,当时晴儿拉她们一起去了学校的学生会。这会也是学生会后勤部副部长的职位。也是黎枫的河北老乡。后勤负责接待今年来的新生,她在接新生的时候便接到了一个建筑系的老乡师妹。听舍友说那师妹是自己母亲陪伴过来的,而那母亲之奇葩竟叫人咂舌。是个离了异的妇女,独自带着小师妹。却一路不停的炫耀孩子的父亲是多么厉害的工程师,是怎样有关系,家境是如何殷实,自己又是怎样有关系。以此要求晴儿的室友要对她的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连铺床都要晴儿室友帮忙。还一路嫌弃学校的住宿条件和基础设施。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欣姐说:“我们那会都是自己来的,哪有那么娇气。”晴儿回道:“是啊,我那会也是自己一个人上来,还在西安玩了几天。跟火车上的人说我自己一个人,他们还不信呢。”黎枫附和:“现在的人真是矫情。”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我们班那个谁是我们班最矫情的了吧。”“林慕啊!”欣姐接到:“他是挺矫情的,每次来都要接,这次开学,又给我发信息了。哎,他就那样。”那声叹息里藏着些五味杂陈的味道,有无奈、失望还有些怀念。晴儿微微震惊,却亦无言。黎枫悄悄的瞟了一眼晴儿,看她是否起面起波澜。她控制的很好,虽然内心已无限翻涌,但她不能被黎枫看出她的动容。怕他多想,怕他介怀。那个人对黎枫来说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存在。他们之间有些无法解开的节,再加上一个晴儿。便是更上一层的对峙。他们曾结拜兄弟,也曾拳脚相向,是朋友亦是对手。所以他们仨是生生世世的孽缘吧,晴儿这样想着。
2011年年初3月的那辆列车在行驶了24个小时以后到达西宁,车上站立蹲坐走道的人才慢慢的消失殆尽。晴儿和佩佩来到拉萨已是下午七点,拉萨河西边的太阳依旧高高的悬挂着。回到学校已经接近八点,她们各自放下行囊,在宿舍前面的草地上看太阳西下。从此结为至交,无话不谈。
一日晴儿与佩佩一同吃过午饭,在回宿舍的路上,佩佩指着远处正对着一堆人侃侃而谈的林慕说:“那是我们部部长,人很好,对我特别照顾。他跟他女朋友谈了三年了,在我们工学院可谓楷模夫妻了!他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只这一句她便多看了他一眼。高而魁梧,一幅黑色镜框的眼镜加上俯身弯曲讲话的样子,又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说来也怪,晴儿向来不怎么记得人的,然只一眼,她便记住了他的模样和姓名。仿佛前世便是认识的了。那是晴儿第一次见林慕,他那时候的女友便是现在晴儿身边的这位欣姐。
她第二次见到林慕是几个月以后,易峰上来拉萨的第二天,一个晴朗的周末。她满心欢喜的约了已与她朝夕相处几个月之久的好闺蜜佩佩,一起在老校区旁边的山东饺子馆吃饺子。一走进饺子馆,佩佩的一句:“师兄,师姐”便把晴儿的视线引向了他,他们于匆匆之间对望了一眼。易峰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抬头问:“要吃什么饷的?”“白菜”易峰笑着答。易峰向来是个素食主义,清淡儒雅,肃穆洁净。晴儿转身看着佩佩:“佩佩,香菇猪肉?”佩佩回应了一个Ok手势。晴儿便大声的对着店老板叫到:“一斤白菜,猪肉香菇一斤半。”然后就朝着佩佩的方向行去,坐在了林慕和欣姐的邻桌。那天跟佩佩和易峰聊了些什么晴儿全然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天隔壁的他们好像不太开心,冷冷的没怎么说话。他们提前离开,连过马路都没有牵手,似乎没有佩佩之前说的那样恩爱。后来佩佩告诉她,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顿散伙饭。人有时候总是奇怪的,无意注意带来的记忆往往比有意注意更长久些,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在这里没有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