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献给在鹏城奋斗的人们
1
陈贝贝拉开窗帘,透过玻璃向外望去,此刻的鹏城正值初秋,外面暮色四合,下弦月微微亮,马路上已亮起橘红色的路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陆陆续续点起灯火,唾手可得的人间烟火正在夜色中绽放。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三人,特别是林墨。三天前,他们一起喝过酒。
今天早上醒来,他摘掉眼罩和耳罩,一睁眼,就和往常一样打开码,结果一看,把他吓了一跳,猩红的颜色,随即,便接到电话,让他待在原地。
他本想到附近公厕洗刷的,但一想到可能会中招他人便放弃了。他用仅剩的半瓶矿泉水漱口,把淋湿的纸巾当毛巾擦脸,穿戴整齐,做最坏的打算。很快,工作人员便过来给他捅喉咙了。又是漫长的等待,但他等来的不是明天,而是意外。
是的,他中招了!
当去而复返的工作人员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让他们看护他的“家”,并要求带走一把吉他。工作人员肯定不允许带上除了衣物贵重物品以外的其他物品。
站在20平米左右的窝中,看着与老友们共同“建造”的“家”,他第一次露出不舍。床是他在二手家具店一百块钱买来的,沙发和茶具是他们四人从附近的几个小区一点点添置的,地毯是一家餐馆开张用的红毯,被他们拼接起来铺在“家”里,置办这些家具,他们前前后后用了小半年时间。
三天前,李智鑫、蔡德轩和林墨还再次调侃他:
天为被子,地为床,山川卷帘,星月同榻,任你大梦几时醒!
立交桥是你的,鹏城河是你的,鹏城是你的,清风和明月也是你的!
住免费房子,吹自然空调,与蚊虫同在,其乐融融。
陈贝贝只是笑笑,就像现在一样,他也笑了笑。他郑重地对工作人员说:
“我的吉他及私人物品务必保管好。”
他潇洒地向大巴车走去,留下几个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员站在他的窝里凌乱。他们以为他会很难缠,都准备费上一番口舌,然而陈贝贝的从容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上车后,他编辑了一条微信发到四个人的小群里:
“哥们儿,可能要连累你们了。”果不其然,收到他们回的信息,他们都已经接到要去酒店的通知。
“没事,就当放假,我这阵子也忙坏了,刚好歇歇。”最先回复的是蔡德轩。
“你也不想的,再说,现在整个福田已有沦陷的趋势,说不定过几天就静默了,做不了事,待在宿舍里也是呆,还不如去酒店舒坦。”李智鑫也安慰他。
“我的烧烤店一天要损失大几百,本来近期生意就很差,过几天业主又要催租了。孩子过两天还要交幼儿园学费,什么时候是个头?”林墨的话让陈贝贝沉默了。
“不就几天么?少赚几天饿不着。”李智鑫开导说。
“就是,掉钱眼啦,三年都过来了,这还能压垮你啊。”蔡德轩说。
“对不起。”
“我们没有怪你。”
“是的,别往心里去。”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
……
陈贝贝没有再看手机,他已经在车上,全副武装,大巴疾驰在路上,车窗外依旧车水马龙,薄薄的阳光照在大地上,也照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好像什么都一样,又好像哪里不同。
2
林墨,广东河源人,今年35岁,在八登村经营一家无烟烧烤店,育有一男一女。先前做过工厂流水线,当过协警,经营烧烤店之前在摆地摊卖皮具。
陈贝贝就是在同心路地下通道与他认识的。那时他卖皮具,陈贝贝卖唱。陈贝贝唱朴树、许巍、汪峰和大壮,一首《为你我受冷风吹》把林墨唱得眼眶泛红。一来二去,他们就熟络了。
用林墨后来的话说,陈贝贝是用灵魂在唱歌,灵魂有契合的人相吸,所以他们才会遇见。
林墨的皮具并没有卖多久,网购泛滥,主播带货兴起,实体店已经接近崩溃,就算他这种不需要店租和人工的自由职业者也赚不到多少差价,讨不到生活,也就考虑改行了。
于是他婆娘建议他做点其他小生意,他们考察了许久,八登村刚好有一家烧烤店要转让,原老板还可以传授半个月手艺。转让费2万,包含所有工具和部分存货,他一接手就可以直接营业,这也是可以接受的。5平米不到的店子月租6千,两押一租,虽然有些贵,但一想到每天的流水一千多块,他们一咬牙,决定拿出一些积蓄盘下店子。
他们算了一笔账,按一天平均营业额1500元算,除去店租和水电费大概250元,材料费600元上下,人工不算,他们夫妻轮班,一个月下来可以赚2万左右,去掉房租和生活费等,怎么算一个月也可以剩个万来块。
虽然辛苦,但日子有奔头,比起之前卖皮具稳定,比做协警自由,比打工赚得多。他们干劲十足,因为口味不变,有老客户关顾,加上两夫妻人缘不错,渐渐的口碑就好起来了,开始一两个月做得还好,小赚两三万,但好景不长,2020年的春节突然来了一场大风暴,一刮就是三年。那场风暴开始影响人们的生活,那个春节也成了历史上比较特殊的节日。
各行各业迎来严峻考验,餐饮行业更是首当其冲,林墨的烧烤店也不例外。生意时有时无。长期熬夜,又赚不到钱,两个小孩上幼儿园,一年费用要三四万,还需要赡养老人,店租和房租一个月差不多一万,三年下来,已经把林墨压得喘不过气来。
林墨一接到工作办的电话顿时就傻眼了,他耳朵夹着电话,双手放在正在腌制的鸡翅和鸡腿上面,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林先生,您在听么?”工作人员见他不语,“请你带上身份证和换洗衣服在家等待,期间您和家人不要出去,我们会在10:30分来接您。”
“你们不是诈骗犯吧。”林墨好像想到什么,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叫。
“不好意思林先生,我们不是诈骗犯,我们是用座机打过来的,而且接您的时候会出示工作证,如果您不放心,可以打电话到社区确认信息,已经通知到他们了。”
拍……,林墨的手机掉在地上。
“喂喂喂……喂喂喂,林先生您还在听么?”
林墨短暂恍惚后终于拿起手机:“我在。”
“你听清楚了么?”工作人员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清楚了。”放下电话,林墨眼神空洞。这时候他的微信响起。当他打开一看,是陈贝贝发来他中招的信息。
“完犊子了。”
3
蔡德轩,36岁的广东潮汕人,某达王者骑手,育有两女,先前炒过手机、iPad,翻新过老年机。这几年香港封关,手机和其他电子很难过来,加上鹏城整顿地摊经济,夜市被关,谋生的路断了,他才做起了骑手。
前两年,在爱华路靠近深南路那段有一个夜市,供人们卖手机和电子产品,蔡德轩几乎每天都在上面晃荡,收一些老款诺基亚,一般一夜可以赚一两百块,运气好时,还可以捡漏,赚个千把块,他就曾经在夜市里用十块钱淘到一部摩托罗拉R1,第二天买了2200元。
可以说夜市是炒机人的第二职场,白天这群人大多逛宾馆(专供二手手机交易的宾馆),与外地老板谈好价格后,再挑选自己要的手机品牌和型号,装袋,付钱,再把一麻袋一麻袋手机拉回出租屋,分出不同种类,积攒一定量就卖给翻新,卖不掉的称斤或点数,供下家用于拆配件和芯片,手机主板再拉到贵屿炼金。
晚上12点左右是夜市开放的时间,夜市的产品琳琅满目,当然以二手手机、平板电脑和手机配件等电子产品为主,也有卖衣鞋、水果、烧烤和小吃的。
摆摊的摊主大部分都是从布吉过来的下乡收购二手机的贩子,也有一些是宾馆卖尾货的外地人。夜市上的二手机通常比宾馆便宜一些,但整体质量差一点。蔡德轩通常会在夜市上逛两三遍,看到合适的诺基亚就与摊主讨价还价,谈妥了买下,再到下一家。蔡德轩比较喜欢关顾小的摊位,因为量少,往往比大摊位的便宜一些,摊主一般也不会计较太多,价格差不多就卖了,但对蔡德轩来说,收一户小摊可以多赚一二十块。一个晚上收下来,他通常能收到半麻袋。回到家,便把成色参差不齐的手机混到白天宾馆收到的货里。
几年下来,虽没赚大钱,但也在老家建了三层小洋房。用他自己的话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鹏城能让两个孩子上公校,接受好教育,能生存下来,他已经很知足了。
比起五六线、教育全省倒数几名的老家,鹏城充满希望。
4
那时候林墨偶尔也会去夜市卖皮具,夜市就那么些个人,攀谈几句,一起抽根烟,吹一下水也就认识了。有一次,陈贝贝从那经过,看见一个蓝牙音响,不知道怎么还价,就叫了在一旁卖皮具的林墨,结果林墨也不熟络,干脆叫上正在晃荡的蔡德轩。
蔡德轩把音响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把玩了一会就说:“老板,这个10块卖不卖,买回去给小孩听歌用的。”
“10块不行,这是正品货,自己用就50块拿走吧。”
“这是对面的货(华强北的山寨版)。”蔡德轩继续把玩,“20最多了,去对面买全新的也才百把块,你看这还脏兮兮的,都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的。”老板狐疑地看着他,“看你给小孩用的就拿去吧,20就20。”
“把微信收款码给我一下。”蔡德轩一边打开手机付款一边说,“这是好的吧,别拿回去用不了。”
“好的,我白天还连过手机放过歌,还有电呢,那里是开关。”老板取出收款码说,“你拿回家试试,不能用你再还给我。”
当然,这是废话,今夜之后,这个小商贩再次来夜市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蔡德轩打开开关,果然亮灯了,音响里不知道播放着什么鸟语。
“好的,谢谢老板。”
整个过程把林墨和陈贝贝惊讶出一身冷汗。
“德国小钢炮LOEWE音响,某宝现在的价格四五千,就算二手的打两折,也得千把块吧,你居然二十块就搞到手了。”陈贝贝兴奋地说。
“小声点。”陈贝贝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说,“你确定这不是对面的货?”
“不是,这个品牌我之前有一个,刚才开机的音质很好,拿到手上我一打量就知道了。”陈贝贝笃定地说。
蔡德轩把他两拉到人少的地方,说:“这价格不能还太高,高了,老板可能就知道价值了。这个人我认得,精得很,如果你还100块,那他给你提到500去,那时没有三四百就拿不下来了。”
“为什么小心翼翼的。”林墨问道。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捡漏,等会大半个市场都知道了,有人找你请客还好,几瓶红牛就搞定了,最见不惯的是,个别眼红的,跟摊主一说,就麻烦了。”蔡德轩的话他们也认同,一旦摊主知道卖亏了,反悔或者找你补差价,就扯不完了。哪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特色和规则,也许这就是夜市的文化吧。
“对了,我把钱转你。”陈贝贝说。
“叮,支付宝到账200元。”蔡德轩的手机响起来。
“你怎么多给了180块。”林墨诧异地看着陈贝贝。
“剩下的当辛苦费。”陈贝贝又对林墨说,“也谢谢你,要不然等会我请你们吃宵夜?”
“要请也是我请。”蔡德轩说。蔡德轩觉得陈贝贝这人做人巴适,就生出了相交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