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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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天气转凉了,我爱上了一项上不了台面的体育活动——滥走。这项体育活动肯定没人听说过,是我自造出来的。关于用11号车走路,有很多种说话,跑步、狂奔、马拉松、闲逛、散步。跑步上学时常干,体育老师吹口哨,沿着操场一圈又一圈。狂奔,不是被追就是追人,暗含亡命,不好。马拉松属于竞技体育,一伙人沿着固定的路线,比拼耐力。闲逛在于一个闲字,多是几个打工人,难得闲下来,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超市、城中村街是主要场所。散步,一下子提升了境界,好像活得很优雅、自在。而我所讲的滥走,是一个人,不需要伴,没有目的地,不快不慢地走,不观赏一路风景,偶尔也东张西望企图探寻一点秘密。我喜欢走那些冷僻的地方,稍嫌冷清的工业园区内部街道,兵荒马乱的城中村,老旧得快要过气的小区。这些地方不设防,没有保安过来问我找谁。我享受这种走。从抖音上看到,有人说过,不要因为虚度光阴而惭愧,光阴就是用来虚度的,不虚度也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事业来,如果能从虚度中找到快乐,虚度就是价值的。他讲得真好。
富民路是城中村松岗的一条村街,南北走向,千米来长。街道是一条直线,却看不出一点直。两边的档口,纷纷搭雨蓬出来,抢占空间。各种地摊一点都不按规矩摆,想怎么摆就怎么摆。还有各种车,小车、货车、三轮车、摩托车、电动车、自行车,随意乱停乱放。行人如打乱的蚂蚁,骑车人横穿竖插。商贩用扩音器叫买。如果有两辆车相向而行,准堵得不能动弹。整个世界兵荒马乱。我这条路上小心地行走着,猛然感到背后有双目光探照灯一样照过来,这种感受十分强烈,顿感如芒刺背很不爽。女人行走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招人目光是很正常的事,这说明本姑娘长得不赖,如果是帅哥的目光,心里还莫名奇妙地喜欢。可这目光不相同,是死死地盯过来,长久地盯过来。被人盯梢了,我有了恐慌感。盯梢一般发生在谍战片里面,我一个小老百姓?我企图摆脱那目光,而那目光总是如影随行,不管躲到那儿,总能准确地抓住我。谁这么神经病?我试图找出那个人来,于是东张西望,对街道上每个人都细细筛选。谁都不像,没有人盯梢,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或者无聊于自己的事情。
难道见鬼了?我不由紧张起来,一些鬼故事从脑子翻出来,青面獠牙,口吐长舌,刀刃一样的手指阴森惨白,直向我扑来。
要不要向土虫呼救?
土虫最反对我滥走,说我这样不是正常人。正常人是怎样。他说,正常人就是正常人的样子,没有标准答案。早上出门时,土虫倦在破沙发里用手机打王者荣耀。他抬眼皮撩了我一眼,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屋里呆不住哩?是不是想去外面撩帅哥?帅哥也不是你那种撩法。我说:你管得着吗?本姑娘乐意。土虫将一条腿放到茶几上,说:眼下我是缺少这种权力,但你不正常的样子让我担心。我打开门,人还没出去,土虫又来一句直砸脚后跟:完了,完了,你没救了。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关你卵事,小心我将你扫地出门。
想了想,我还是拔通土虫的电话:赶紧,赶紧,赶紧过来救命。
怎么?惹上麻烦了?土虫幸灾乐祸笑起来,说,叫你不要四处乱走,你就不听劝,一个姑娘家,不怕劫财也要怕劫色哈,你胆子也太肥了。
不是,是有人盯梢我。我说。
哈哈,哈哈,土虫放肆地大笑起来,别弄笑话了,你没有赵本山那水平,一点都不好笑。
是真的,骗你的是小狗。
你是地下X还是美X派来的间谍?是商界领X还是政X要员?
你怎么还不相信?
赶紧回来。
时间还早哩。
我想请你上馆子打牙祭。
请我上馆子打牙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彩票中了五百元,高兴。
土虫喜欢买彩票,每个星期都去买几组。他说,我就指望彩票帮助老子脱贫致富了,要是能中五百万,先买一套房,再买一辆车,再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做老婆,造一堆娃,这日子就舒服了。可是,一年半时间过去了,最高金额只中过两回十元。这回,居然中了五百元,真是老天不长眼睛。土虫兴奋死了,大声说:夭夭,你讲讲,五百都中到了,下回是不是要中五百万了?若老子中了五百万……我赶紧说:打住,打住,再讲下我怕你也不正常了。土虫说:请你上馆子算正常吧?
土虫总是过分地夸张自己的幻想能力,每件事都能让他幻想得无边无际,沉迷其中,兴高采烈,正常人哪会这样。不过,请客打牙祭,这要算表现良好。丫丫呸的,我想,这回,贫困户本姑娘也要把他当土豪打,报仇、雪恨,菜要挑贵的点。我挡了一辆摩的,豪气干云地手一指:去小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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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虫是土虫的外号,真名叫什么,他没告诉我,真不知道。他搬来与我合住有一年多时间了,睡也让他睡了,还不知他真名实姓,哪里人士,有时老郁闷了,真是亏死了。再转眼一想,我也没把真名实姓告诉他,算扯平了。
说实话,知道他叫土虫,还是他趁我虚弱搬来欲与我合住那天。我说,你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凭什么让你搬过来?土虫说:那你叫我土虫吧,土地的土,虫子的虫。我说,怪怪的,一听就知道不是好东西。土虫哈哈大笑:你讲对了,太对了,我就是个坏蛋,但坏蛋不能直接叫坏蛋,那样太俗气了是不?坏蛋两字各取一半,土虫我就诞生了。我也哈哈大笑,这人还是挺有味道的,便摸着他的寸板头说:没想到你还挺诚实。土虫说,爹妈从小告诉我,要做诚实的孩子
我在城中村小塘村街上开了家小小泡脚店,专业泡脚不干其它。吃过晚饭去打开店门,十一点关门回出租屋睡大觉,大白天什么也不干,我时间如此富裕,若不整出点事,怎对得起人生。
我是这样对土虫说:像我这种人,没有什么文化,注定是做不了高端的事情,进厂打工是不可能的,只有走偏门赚点散钱花,人总要养活自己。再说:我知道做泡脚妹名声不好,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但比穷好。
土虫嘻嘻哈哈说,我怎么听出了你准备金盆洗手。
我说,时时刻刻在做准备。
千万别金盆洗手哈,土虫一脸严肃说,你一旦金盆洗手,犯罪率就蹭蹭地往上升。你为社会稳定贡献了力量,怎么能讲名声不好哩?谁讲的?我揍他。
我说:狗嘴不吐象牙,损人也不能这样义正词严。
说小塘是城中村,不如说厂中村准确点,周围都是工厂。打工人白天都在工厂里上班,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出来溜达。这就是我白天不营业的原因。到了晚上,我先把自己打扮得性感点,超短裙,肉色丝袜,低领衫,抹粉上口红补上粉,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外面,生怕漏掉有可能的顾客。若是有人朝里张望,我赶紧招手:进来呀,进来。尽管我十分敬业,但生意依然不景气,赚吃没问题。
土虫原是我的客人,常来店里泡脚。
我们初次相识,却是在一场文学活动上。
福田这地方,据说是文学活动特别多,沙龙、讲座、研讨、读书、采风。也是,一个地方有钱了,精神文明建设自然要跟上。我当然不是文学爱好者,连文学是什么东西都不太清楚。是有天接了个客人,胡子头发留了好长。我心想,肯定也不是正常人。客人说他是作家。我嘴角挂着说不上内容的笑。你不相信?客人着急了。我问作家是干什么的。客人说作家就是写书的。我哦了一下,还是不明白。客人问你念过书没。我说念了。客人说,你肯定只念了小学。我说看不起人,我念初二了,差一人有毕业证拿。客人说,知道鲁迅不?我说知道,课本上《孔乙已》《狂人日记》说是他写的文章。客人说,鲁迅就是作家,这下你明白了吧?我心想这哥们好狂,敢跟鲁迅作比较,嘴角还是挂着说不上内容的笑。客人说,你还是不相信?我说我没说不相信呀。客人说,我是来体验的生活的。我大笑。客人说,这样吧,明天市作协有个活动,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参加,到时你就会相信了。再说,我觉得你应该接受一下文学的熏陶。我心里冷笑了,是想把我熏成熏鱼干吗?嘴上却说:管饭吗?管饭我就去。当然管饭,客人朗声说,你就放开肚皮来吃。我说:行,反正大白天也闲得慌。
去了我就后悔了。这儿真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倒不是他们眼神有鄙视,相反,人们都客客气气,彬彬有礼,有人还冲我微笑,而是气氛不对,鼻子一闻就知道,我跟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活动在一个不大的会议室里,有五六十号人,一半人围桌而坐,一半人后面靠墙坐。我挑个角落坐下。好像是给一个人写的书开研讨会。他们轮流发言,都夸书写得好。我听不太明白。客人作家也发言了,他属于围桌而坐的。他发言时回头瞅了我一眼,意思他没有吹牛皮吧。我如坐针毯,很想一走了之,又想来都来了,免费的午餐没吃到太亏了。然而,午餐却是自助餐。他们,相互要好的,三五个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我打了饭菜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这时,土虫端了饭菜走过来。他冲我笑了笑,就在我对面坐下。我勉强回了他一个笑脸。土虫饭没扒拉几口就说话了:
美女,看你好眼熟哩,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坏菜了,恐怕他是见过我,不是客人,打门口过也会瞅一眼,服务行业也是公众人物。我想,要是他说出我是泡脚妹,那丢人就丢到太平洋了。我不吭声。
你太了不起,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作家了,还长得这么好看。他接着说。
我说:我不是作家,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土虫一愣,看着我有十来秒。
我压低声音说:我是来蹭饭的。
土虫笑了,是那种憋不住的坏笑:你说得好直接哟,不瞒你说,我也是来蹭饭的。跟你是同一类人。
跟你是同一类人,就是这句话,让我心里舒服多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小眼睛小鼻子,长得有点小可爱。我顿生好感,看他的目光友好多了。
土虫更是来劲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我是帮一户人家搬东西上楼,房东是个作家。这世界是不是作家很多?一不小心就碰上了。他喊我来撑场子。凡是搞活动的,人越多越有面子。我是来帮他们撑面子的,蹭饭吃顶多算副产品,哈哈。
我想笑,但忍住没笑,心想,要是他知道我是个泡脚妹,来此是一个客人喊来的,目的是要证明他是作家,恐怕他要笑死掉。我肯定不会告诉他,只是憋在心里笑。
没有过多久,我泡脚妹身份就在土虫眼皮底下曝光了。
是第四天晚上,我照例坐在椅上看村街,见一个男人朝里张望,便招手说:进来呀,进来。男人大大方方走进来。我们双方一对目光,都很吃惊:是你?我们旋即大笑起来。
来人正是土虫。
多少钱?土虫问。
我说:有三种,八十八,一百零八,一百二十八。
怎么你这小店也这么贵,少点行么?
不行,我说,店小功夫真。
土虫笑了:看在文学的面上,我来一百二十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