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在深圳工作,为着生活的缘故不能时常回家,对于父母我很想念。我的父亲母亲只不过是乡下的寻常百姓罢了.孔子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又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既对父母的年岁生辰知之不详,现今也脱了双亲的羁绊,鸿飞冥冥了,照理该被孔家店孝义的大棒打倒.然而我真是极爱我父母的.我的爱戴父母,不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且因为他们的勤俭,耐苦,宽容,不曾堕了为人父母丝毫的威严。
有一位余光中写爱情有“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的诗句,那是多么浪漫的相逢。我父母的相识则老调多了。在这之前,他们不知晓世界上有对方这样一个人,只各自忙碌着。从学校出来后,父亲便在周围的村镇集庄揽活,已然是家中的方面大员了。母亲没有续上高中也便在家中帮忙做事。男婚女嫁是故老相传的文明。如此几年,均已到了适宜婚姻的年纪。有一位长者属于热心一类,从中一说合,便在各自家长的陪同下见面了。大概彼此都不讨嫌,便也尝试着交往。一段时日后,他们的感情虽不如热带植物那般长势飞快,倒也步步见好。柏拉图说:“每个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人。”我的父母虽没有诗人浪漫的天性,但猜想他们那时也是极为率真洒脱的。太多的事例不易考据,具体的一件是父亲买了一辆自行车,似乎是永久牌的,常载着母亲采茶看戏,也是蜜里调油的美好时光。随后就按部就班的订亲,结婚,生子,日子流水似的淌下来了。
在婚后父母分得了两间房,想起***的教导”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于是耕种了田地,饲养了禽畜,还做砖烧窑,下定决心扎根生产炼红心了。安贫乐道是懒人的口实,勤奋的人只想着和日头賽跑.我的父母以勤俭持家,信奉的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并不曾松懈过.天蒙蒙亮的时侯他们便起来了.父亲像个挂印出征的将军,抖擞一身的神气到田间劳作.日头升起方回.老祖宗传下来的话:"一天之计在于晨"他是实践得很好的.母亲在家操持家务,起得最早却要每每忙到"殿后"吃饭.
父母耕种了五亩田地,长年的汗水在那里挥洒.为了多些收成,便种两季水稻.夏秋是最忙的时侯,稻谷熟了,收割以后又要栽秧,开始下一季的耕耘.而天气也如同世界大战时的**风云,反复无常得厉害.有时大雨兜头浇下来,我母亲便展开急如星火的神速赶回家.她在学生时曾跑步取得好名次,在关键时牛刀小试一回更有淋漓的发挥.生产的事情忙完以后,还要做砖.没有机器可供驱使,全是凭双手一块块烧制出来的.屋子后面原有一块陡坡,十余年下来已被我父母平整下来好大的一片,足有起一座房子的基面,大有愚公移山的精神风范.泥砖从模子里制出来是湿的,要晒干方能入窑.有时晚间大雨不宣而战,父母亲是特殊年代走过来的,早养成备战备荒的习惯,听见雨声,忙不迭的起来,披着雨衣在砖墙间穿梭,一忙有时就大半夜.而第二天照例早早起来操劳一家的生计.
无论如何艰苦,即便是最疲惫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请人帮忙,总是亲力亲为,这自然是考虑到经济的因素.在生活上父母也力求简单,衣服可以摞补丁,鞋子破了修补后照样登堂入室.我们从小就被父母训诫:"不能浪费,不要爱慕虚荣."父亲说:"希望你们不要做绣花枕头,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经得起风吹雨打."他说这话时板起了脸,体现着尊长的威仪.我心里一个打战,将这话牢牢记住,不像以往那样只等春风过耳边了.
我和兄弟的出世无疑带给父母大的欢喜.他们满心希望我们可以学有所成,光大门楣.母亲总在我们上学时训话:"要好好学习,不要丢脸."我那时总嫌她啰嗦,拿话大声顶撞是不敢的,只表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不耐烦地嘀咕抗议.母亲并没有察觉我的阳奉阴违,挥手叫我们快走不要迟到了.现在想来,我在那时便已领会甘地"非暴力不合作"的意义.放学后检查功课也是重要的家庭内容.父亲尚好,懂得循循善诱,母亲则是急性子,不允许我们把老师所授的知识囫囵吞枣地咽下,非要做到立刻良好的消化.她因此备有一把竹尺,每每我学不好功课或是调皮胡闹,她便请我吃"夹竹肉笋",只可惜消化知识不比消化食物,我的大脑欠缺肠胃的功能,最多好比老牛吃了草后把草储起来只等以后慢吞吞地反刍,因此免不了被责打.
家长打孩子,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定律,没有多少异议人士.棒下能够出孝子,玉要琢磨方能成器,所以家长们对于此道乐此不疲,只是方式各异罢了.鲁迅把报纸卷起来打他的"小红象"周海婴,声响虽大,却不痛的.我母亲的竹尺是一件极厉害的爱的工具,前头劈了裂缝,使起来清脆的一响,皮肤会和它做丝丝入缝的接触,所谓的"夹竹肉笋"真是名符其实,想是从旧时官场逼供用的夹棍演化而来,相形之下,课堂上老师引以为豪的戒尺见拙多了.这样的惩罚定会使我声泪俱下,动闻邻里.但比起胡适的母亲拧儿子肉只许掉泪不准出声来,毕竟人道多了.后来我长大些,学会察言观色了,她小嗔我就让她得手,大怒时我便要夺路而逃.《孔子家语》里提倡:"小棰则过,大杖则逃走.",我贯彻了儒家这一思想,大孝子绝不沽名钓誉.
相比母亲的严厉,父亲则有趣些.他好看书,最爱历史,口才也是极佳的.我小时就爱听父亲讲故事.他擅长讲的是三国和民国.三国里的三英战吕布,单刀赴会,横槊赋诗等等他都能讲得活灵活现,***的婚恋,***在**中大树参天的重要性他也点评得多.他只把东西挂在嘴边,自己很少动笔.难得有一次我发现了他的笔记,翻开后大段大段的像是小说.我逐字逐句的读,竟是巴金《家》中的段落.我好奇地问他.父亲哈哈大笑,说:"权当练字吧."然而我见他的字也并不如何好,像是横行的螃蟹,只在方格间霸道猖獗.父亲不嗜酒,不爱吸烟,但是会打牌.萧伯纳说:"醉心于某种嗜好的人是幸福的."打牌却一向不在此类.记忆中他和母亲为这事也不知起了多少次争执.母亲在家庭事务中不仅"妇女能顶半边天."而且当父亲的行为令她失望,伤心,感到被欺骗时也会"不爱红装爱武装"地斗争.父亲自然理亏,只求息事宁人,他不愧通点历史,也采用***的**策略----以空间换时间,小心地避而远之.我母亲脾气再大,也不好一而再地发作,最终偃旗息鼓了.有人拿此笑话父亲,他倒会用辜鸿铭的话来解嘲:"连老婆都不怕,还有王法吗?"
而今我长大了,对生活多了理解.我的父母的相处恰似叔本华所说的冬天里的刺猬,接近久了会感到刺的伤害,隔远了又觉寒冷.他们还是会为小事拌嘴,但更多的是寛怀的释然.父亲时常夸起母亲的好处来,母亲也不忘数落父亲过时的尴尬事.他们的双手生满老茧,脸上却不落伤痕.我的父亲母亲,只在平淡中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