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疫情期间,不少人都有隔离的经历。我想把自己这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一
那天是2月29日,一个平平常常的星期天,微风中透着丝丝凉意。刚坐车回到深圳松岗的我还来不及去出租楼旁边的红润超市买菜,随便煮了碗面吃,背着换洗衣服匆匆忙忙赶去台郁厂,住进B410房间,开始了7天的隔离生活。公司明确规定,疫情期间公司实行封闭式管理,外宿员工必须搬回宿舍隔离,隔离期满后,才可以上班。
四楼楼梯口,划着一道醒目的隔离带,禁止隔离人员下楼。银灰色的木门,红色油漆写上了门牌号,也许是年代久远的原因,看上去有些模糊。门牌号下面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印着两行字:隔离人:刘荣隔离期:2月29日至3月7日推开B410房间的门,里面就摆放着四张光秃秃的铁床,床板裸露在外面,角落放着扫把和灰斗。屋顶装着风扇,按一下开关,风扇就呼呼啦啦响了起来,似乎散发出一丝漂泊的味道。对于一个常年在外打工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熟悉的味道。时光仿佛在倒流,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多年前,瘦小的自己提着一个行李袋慌慌乱乱地走进了潭头的一家灯饰厂,住进了20多平方米的宿舍,过集体宿舍的生活,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涯。这火柴盒似的宿舍,塞满了水桶和行李箱,是我初来深圳的落脚处,是我漂泊岁月中的避风港,承载着打工人多少的青春回忆呀!我在工厂宿舍住了八九年,直到结婚后才在工厂附近的城中村租房,结束了集体宿舍的生活。搬去出租屋的那一晚,睡我上铺的王义良兄弟还请我喝了一瓶啤酒,离别的情绪就在心头蔓延开来。我们坐在宿舍的铁床上,红着脸打着酒嗝说了很多很多话。到了最后,他知道我平时喜欢写点东西,特意送了我一支银灰色的钢笔。这支钢笔,陪着他走过了三年的高中时光呀!虽然在外面租房住,可我还是隔三差五去自己住过的宿舍走走看看,摸了摸睡过的铁床,那铁床没有用床帘围起来,有些破旧,可还是觉得很亲切。有时碰上王义良,他总会用力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坚持写下去,盼着在杂志上读到我的散文。这么多年来,每次看到那支银灰色的钢笔,我总会想起睡我上铺的王义良,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鼓励的话语。离开旭登厂后,各奔东西,我和王义良失去了联系,不知道他是回了河南老家还是留在深圳打工,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在外租房住了十来年,我渐渐地淡忘了工厂集体宿舍的生活。没想到庚子年的这一场疫情,我又从出租屋搬岀来,住进了工厂的隔离宿舍。我不知道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隔离宿舍里,没有杂志和电视机,也没有人说话,听不到舍友的鼾声,怎样捱过这七天的隔离日子。
我放下背包,觉得有些闷热,取下口罩,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坐着歇了会儿,去阳台上接来半盆水,用湿布仔仔细细擦床板。我把床板从铁床上取下来,用力抖了几下,抬到阳台上晒。宿舍有人打扫过,干净,没有果皮纸屑,可我还是再拖了一遍,又接着把床架床沿擦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打扫干净一些,看着心情舒坦。床板晒干后,抬回来装上去,开始铺床。想着只在宿舍住几天,没带床垫,床板上垫一层纸皮,再铺上旧床单。旧床单的中间,破了一个小洞。衣服没柜子装,就折好堆在枕头边。床很硬,也没挂蚊帐,睡觉翻身时床板吱吱嘎嘎响。也没有围床帘,要是有人推门进来,就会看到我用被套蒙着头睡觉。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对吃住一点也不挑拣,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满足了,更何况在这疫情期间。
宿舍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不晓得是谁扯开嗓门大声喊着:兄弟们,吃饭啰。我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17:00时,工友们下时的时间。厂里领导考虑问题还是很周全,安全主任又在配送群里提醒了一遍:吃饭时间到了,大家别忘了吃饭。饭菜用饭盒分开装好,有专人送到楼梯口的桌子上,隔离人员戴着口罩去取,饭钱从工资里扣,一餐七块钱。
自从结婚在外租房后,我自己煮饭吃,星期天早上去东方菜场买些菜放冰箱里,吃上一个星期。自己开伙食是有些麻烦,头天晚上下班回去,顾不上歇息,把第二天的菜洗干净切好,中午下班回去炒一下就可以吃。自己做的那些白菜萝卜,吃起来还是有滋有味的。说句实话,这十年来我没有在外头吃过一次盒饭。我去取饭菜回来,宿舍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只好把菜放在空床上站着吃。弯下腰夹一筷子菜,往嘴里扒几口饭。可站着吃饭不自在,腿也酸涨。我就把冲凉的水桶扣在地上,菜放上面,坐在床上吃。床高桶低,夹菜时一直低着头,不过总比站着吃饭舒服一些。菜是豆腐和空心菜,还有一个鸭腿,没有送汤。我是贵州人,喜欢吃辣椒,这菜没多少辣味,味道很淡,不怎么合胃口,只能填饱肚子。吃盒饭就是方便,饭后把饭盒和筷子往楼梯口的垃圾桶里一扔,抹抹嘴完事,不像自己动手煮饭,洗碗涮锅费事。可吃盒饭不耐饿,到了晚上肚子咕咕噜噜叫了起来,我就吃几块饼干当夜宵。我扔掉饭盒回来,碰到安全主任,问有没有吃饭。我说刚吃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碰上什么困难,可以在配送群里反应,他会想办法解决。配送群里一天到晚很热闹,有人问隔离期什么时候结束,有人反应宿舍的风扇坏了,甚至还有人说插座充不了电。不管是什么问题,安全主任都会一一回复。
冲凉房在一楼,可隔离人员不能离开隔离楼层,电工临时在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门口装了热水器,隔离人员只好接水去洗手间冲凉。白天还是热,走路会冒汗。可到了晚上,夜风从走廊上呼呼吹过,冰凉凉的,让人浑身发抖。我看到有人在洗手间冲凉,冷得牙齿咯咯打颤。这是特殊时期,身体万万不能出什么毛病,要是感冒发烧那麻烦可大了。我小心翼翼往身上抹沐浴露,用毛巾快速擦着身子,冲洗干净后赶紧擦干身子,三两下穿上衣服,还不忘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健康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呀!我摇摇头暗暗笑了起来,你平时只顾着上班,头痛脑热连药也不吃,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在乎过自己的身体呢?
厂里忙赶货,班长一直在电话里催我回厂隔离,隔离期结束后就可以上班。可疫情期间买不到车票,我只好坐表弟的面包车回深圳。在车上,我吐了好几次,吃不下东西,就喝了点水。回到深圳还来不及歇息,就匆匆忙忙搬进了隔离宿舍。冲凉后,我有些累了,倒在床上就想睡上一天一夜。
二
打工很苦很累,我每天早上六点多钟起床,胡乱吃点早餐就赶去上班。在厂里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拖着散了架的身子回到出租屋,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我三两下冲好凉,倒在床上,睡意爬上了眼角眉梢,眨眼间就进入了梦乡。老婆经常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觉睡得很沉,从来不会做梦。
按理说我在面包车上颠簸了二十来个小时,倒在床上应该很快就会进入梦乡。可住进B410房间的第一个晚上,不知道是不是认床,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开始做梦了。我梦到了老家的母亲,村前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她微笑着向我走来,递给我一个白色口罩,轻声说叫我戴上,双眼满含担忧。这画面是那么温馨而真实,母亲说话时的神情和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正当我要喊一声“妈”时,她没有应声,眨眼间就不见了。从梦中醒来,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可这不是梦又是什么呢?宿舍里黑漆漆的,一只蚊子嗡嗡叫着从我耳边飞过,木门在夜风中发出“哐哐哐”的声响。我再也没有一点睡意,睁大眼睛望着通往阳台的那扇木门。在这孤寂的夜晚,思念就像蠕动的毛毛虫,一点一点从灵魂深处爬了出来,孤单的我抖落记忆深处那些落满尘土的往事,想起了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
母亲体弱多病,常年累月吃中药,灶台上的药罐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家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在我看来,中药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母亲用她那柔弱的身子,为我和弟弟撑起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她隔三差五就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你爸不在人世了,我们娘母几个要好好活着,不让人家看不起!我出门打工后,母亲像村里那些留守老人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空空荡荡的祖屋里。我给她寄钱回去,节俭的她一分钱也舍不花。母亲为了省钱,有时候就吃半碗酸白菜下饭,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修几间漂漂亮亮的新房子。母亲根深蒂固地认为,没有新房子,我和弟弟就找不着女朋友,成不了家,落别人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那是2003年的冬天,母亲瞒着我请人拆掉祖屋修新房子。姨妈家的二表嫂来松岗潭头打工,我才知道母亲拆掉祖屋的事,当时心里头特别难过,喉头发硬,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拆掉祖屋后,母亲连一处遮风挡雨的住处都没有。老家的冬天很冷,风像刀子割在脸上,我不知道母亲怎么熬过那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母亲拆掉祖屋后,只好厚着脸皮背着锅碗瓢盆去隔壁的焦海林家住,开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母亲在焦海林家住了十几天,怕给人家添麻烦,又背着铺笼帐盖去银莲嫂家住。那个冬季,我打电话去村里的李华老师家,请他去叫母亲接电话。李华老师叹着气说,今妈今天在焦海林家住,明天住在你银莲嫂家,后天又搬去你二姐家,我不晓得去哪家喊她接电话。你有事给我讲,我碰见你妈,会告诉她的。挂了电话,我狠狠地揉了揉眼眶,想着的就是加班,拼命加班。那样可以多挣点钱,早些把房子修好,让母亲住进去,过着她想要的日子!
房子修好后,母亲又开始为我的个人问题操起心来。她在电话里叫我和女孩子交往,脸皮厚一些,嘴巴甜一点,出门和女孩子见面时别忘了抹点雪花膏。刚开始,她不希望我和外省女孩谈恋爱,隔山隔水的,怕水土不服,再说走转也不方便。见我个人的问题没有眉目,母亲的态度又转变了,找外省的女孩谈恋爱也行,就是要对我好。我和弟弟结婚后,母亲了结了她的心愿,终于松了口气。可她还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又忙着帮我和弟弟带孩子。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又不好,带着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嫩娃娃,洗衣煮饭喂水灌药,仔细想一想,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呀!特别是吃水,要去村子后头的水井挑,走岩石上凿出来的小路。我担心老家的母亲挑水会摔伤腿脚,可自己远在深圳,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带着侄女和儿子去挑水,幸好村里热心肠的人多,他们怕母亲摔跤,经常帮母亲把水挑回家去。母亲在电话里经常提到那些好心人的名字,叫我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不要忘记别人对我们家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