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那一座园子,多时,一天里我去三次。
它原是一座弃园,是厂区的车间和仓库,里面放些机器,和各种各样的原材料;机器早就不动了,原材料也静静地躺着。园子里没人,有树,这儿一棵,那儿一棵,孤零零的。有太阳时,树投下一片阴影;下雨时,笼在烟雨里,轻轻摇动,无声无息……
我喜欢沿着弃园一侧的马路闲逛。路边,是一排蓊郁的树。春夏之交,粗大的树干上会结出绿色的、圆圆的、橄榄球一样的果。这让我好生奇怪,果子不都是结在小枝桠上的吗?哪有像这样的——主干上,粗枝上,一个挨着一个,三五成群,跟人在开会似的?后来知道,这果子叫菠萝蜜。有一次,人家用糖水泡了,端着给我尝尝。我赶紧捂着鼻子走开:那股味啊,比榴莲的还大!
走在这路上,不经意地,会向那园子投去一瞥。不知什么时候,园里有些人了,手里拿着图纸,晃来晃去。再过一会,卡车运来一堆堆红砖,一包包水泥……脚手架也跟着搭起。再过一会,园子周边围上施工用的绿纱屏,看也不让人看了。又不知过了多久,绿纱屏揭开,眼睛一眨,破旧厂区变成很艺术、很创意的一座园子。
自此,我爱上了在这园子里散步。园区都铺上红砖,砖不是平躺着,而是侧立着。一块块红砖,像一个个粗大的“一”;无数个“一”字,错着缝,镶嵌成园区的地面。园子里,原来的那些厂房,一眼望去,并无大的改观,仿佛车间还是车间,仓库还是仓库。走近一看,这儿,那儿,稍加点缀,居然就新奇起来,好看起来,艺术起来!你看,这家门口,用拆下来的枕木铺地,地上坐着一个个陶制水缸。那家门口,搁着一座仿制的雕塑《思想者》,还侧卧着一架笨重的机床;机床上,安置着一台马达。更有甚者,一辆破旧吉普把着它的大门。这车,车身是绣的,轮胎是瘪的,褐色的引擎盖上,却有镂空的花纹!
装饰就这么奇特。一处墙上,居然砌着30多年前、湖南农民盖房子的那种泥砖,十分粗糙和原始。至于室内装修,一句话说白了,是以不装修为装修。墙用红砖砌了,砖缝间挤出白白的灰泥,却舍不得用泥浆覆盖,由着砖缝呲牙裂嘴,还不用石灰水刷白。墙体就这么裸着,一副“我就这样了,爱咋咋的”的臭模样。地面敷以水泥,绝对不贴瓷片,倒是刮得光光的,可以照得出人影。屋顶可有天花板?嘁,你还指望会有吊顶啊?抬眼望,赫然是横七竖八的梁,越过梁,可见人字型屋顶。屋顶上,是排列整齐的椽子;盖在椽子上的,有的是新型合成树脂瓦,有的是水波形的石棉瓦。
门口有水缸的那家,是一家健身馆,玻璃墙后面,立着两张巨大的肌肉男摄影,有如年轻时的史太隆或者斯瓦辛格。照片一侧,蹲着一排排大小不一的哑铃。店堂中间和靠墙的地方,站着跑步机和联合运动器械。门口有雕塑的那家,是家居设计公司,里面摆放着躺椅、茶几,和一套套造型古怪的沙发。紧挨着的是餐厅,地中海风情餐和私房川菜混搭,中与西、土与洋这么结合着。值得一提的是,周二有老歌回放,周五有jazz专场演出,可惜我一次也没去过。
接下来,是一家咖啡馆,门口撑起一张绿色大雨棚,棚下一条长长的案子,一丈来长,一尺多宽,六七寸厚,仿佛当年镇关西的卖肉案子,但肯定干净得多;案子边,随意丢些木墩子让人坐。白天夜晚,咖啡馆里喝酒的多过喝咖啡的,是老外们最喜光顾的地方。再过去,是乡村酒馆了。酒馆门前两棵大芒果树,店家聪明地在树下搭个棚子,棚子底下置几张台,让人躲在树阴下吃饭饮酒。酒馆侧面有一木楼梯,通向一间艺术工作室,沿着楼梯,主人排列着好些空酒瓶和空油漆桶,竟然是当作装饰用的。
拐个弯往里走,有一家设计室和一家书店。书店里卖的,全是印刷精美、大开本的关于设计的书。又有一家的门口,上书“**女性的幸福高于一切”,红字写在白铁片上。原来是一家婚纱设计室兼卖场,由一架木楼梯引向二楼。上得楼来,数个塑料模特身上,着的果真是婚纱。空隙处,又占着几张皮沙发,旁有茶几,可供人喝咖啡、冰沙和水果汁。再过去的那一家,里面横着一张油油的紫色长案,又撂下几排长条桌子,边上围着若干木凳,形状好似朝鲜族长鼓。墙壁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装饰着小雕塑和各式壁挂,艺术气息十分浓厚。我若陪人参观,肯定让这人猜一猜,这家是做什么的?别人还皱着眉头作哥德巴赫猜想,我自己先忍不住了,得意地告诉他:是拉面馆啦!
园子的另一个角落,有一客家餐厅和一粥铺。粥铺里,桌子是长条形的,椅子不但有靠背,还有扶手,差不多就是太师椅了。这里的粥,喝着滑腻,口感极好。客家餐厅里,木桌子,木椅子,全是方方正正,又都不上漆,露着白木头清晰的纹路。我喜欢这里的猪肉汤、煎鱼嘴和自磨的客家酿豆腐。近半个月,借着这方宝地,先后宴请过我在深的同学,以及来自家乡的好友。
粥铺旁边,原是一栋独立的办公楼,有三层高。近来也装修一新,变成一家酒窖。这酒窖,一层是台湾小吃,二层是中西餐厅,三层是雅座。雅座用木屏风隔着,可分可合;打开屏风,是个不小的场子,可开60人的派对。酒窖当然有酒,全是红酒。老板是台湾来的,待我品尝过台湾小吃后,热情地邀我参观酒窖。窖的四壁,全是红木柜子;柜子做成一格一格的,将红酒塞在格子里,平卧着,瓶口朝外。窖的中间,也做了些酒柜,长条状的,一二三四地间隔着。不消说,柜的格子里依然是酒。老板说,红酒全是进口,是欧洲的和澳洲的;买了酒的人,可将酒寄放在酒窖里,要来喝了,去窖里取就是。
白天,会有一些长发美女,以这园中的某一角落为背景,于镜头前搔首弄姿:原来是拍平面广告的。每逢此时,我要么驻足不前,要么匆匆而过,生怕给人摄到镜头里,“被模特”一回,还讨不来工钱,不值。去年有一阵,深圳拍《和空姐在一起的日子》,在园中那家健身馆取景。剧务组那面包车,神气地停在路边,地上乱七八糟的都是电线。这回我动了凡心,故意在人前晃来晃去,想被挑中做群演。晃也是白晃,发现我的伯乐,都已老到无法执导。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沿着园区主干道,会支起一排帐篷,篷下是简易摊点,一些学设计或者美术的学生,会来此摆卖自己的作品,一般是文化衫、笔记本、小饰物和杯具——是真正的“杯具”而非“悲剧”。这叫“创意市集”。我喜欢在市集上流连,随意瞧,随口问,拿起摊上的一件,一番端详,一番询价,问罢然后走人,最终空手而去。
还有我没写到的吗?肯定有:一家星巴克,一家西餐厅,一家广东私房菜,若干间设计工作室,几处艺术品展厅,和一个用仓库改造而成的硕大多功能厅……
一天里,我至少有三次机会穿过这园子:一次买早点,一次打球,一次吃午餐。
这园子,名唤“华侨城创意文化园”,与我居住的小区,隔着窄窄的一条马路,直线距离也就10余米。
凭着这近水楼台,我不时看它一眼,看它的发展变化、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