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出生的故事,母亲至少给我讲一百遍。每次一开口,她眼里总是焕发出神采:我不知道是怎么怀上你的,生完你哥哥后,我就上了节育环,你爸爸那时在邓子山煤矿上班,一个月回来两三次,家里没有奶奶(奶奶在我父亲十多岁时便去世了),我每天要带着你哥哥去生产队出工。我跟你大舅妈同时怀孕,你大舅已经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子,于是你外公就跟你爷爷商量,说如果我生的还是男孩,你舅妈生的还是女孩,就对换。结果你表哥比你早十一天出生,那天是八月十六(农历),舅妈生下你表哥,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表哥生下来没多久,广播就通知***去世的消息。当时很多人在哭,但是你大舅还是给你表哥取名叫“建喜”。我也很高兴,这样就不用把你送出去了。
我的生日是农历八月二十七,如果不是母亲每年早早提醒,我会经常忘记自己的生日。因为身份证上显示这个日期,每年的公历八月二十七,我都会收到保险公司或其他机构一堆祝福短信。过生日这件事,我几乎是有意无意地想要遗忘。我不希望有被打搅的客套应酬,“君子之交淡如水”是我的处世哲学,如果不是被需要,亲友们过生日我也懒得问候。但我的生日,母亲却总是把它当作年度大事。虽然她在湖南,我在深圳,快到生日,她就忙着给我寄送东西,生日当天,总有一顿电话粥----煮的是“听妈妈讲过去的事”。她会把我的出生故事再详详细细跟我重复一次,甚至还把我小时候到当下的一些重要情节也都回忆一遍。她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祥林嫂,不过,她讲的故事有点喜剧的味道。
来深圳这么多年,我唯一有印象的生日是在二零一六年,那年我整整四十岁,父亲和母亲年初就计划好一定要来深圳给我庆祝生日。并且还约了八十岁的大舅和大舅妈,因为同在深圳的表哥也要过这个整十生日。四位老人在中秋节前一天同时抵达深圳,带了好几只土鸡和几袋子土特产。父母一直生活在湖南,出一趟远门,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他们来之前我就跟他们说了,我平时上课很忙,刚好国庆也快到了,到时候国庆节放假,我就好好陪你们在深圳玩一玩。
他们在表哥家玩了几天,然后就在我家住下。深圳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对于英语补习的需求,简直要一片汪洋才能填满。在国际学校任教的老师更是炙手可热。那时的我,除了在学校上课,还兼职了两处的课。一天到晚,我除了上课就是准备上课。母亲到深圳后,才看到了我生活残酷的真相。更让她难过的是,他们看到我每天忙忙碌碌,难得跟他们好好说说话,先生却在家悠闲自在。公公在二零零九年九月确诊肺癌,先生被迫离职,然后带着公公在深圳和广州治病。一年后家公去世,先生又怕婆婆孤单,于是这些年便一直在家陪着他妈妈。我也曾经建议先生去上班,让婆婆回湖南,毕竟先生的三个哥哥姐姐都在老家,他们也可以照顾。但是我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先生每天在家负责打理家务,照顾婆婆和两个孩子,有空就炒炒股。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一再跟母亲解释,我们经济并不紧张,我也是喜欢才去额外接一些课,学校假期又多,忙一段时间就可以好好休息,但是母亲仍不高兴。为了庆祝我这个特殊的生日,先生特意去福永红树湾家私城,买了一套刺猬紫檀的圆桌,把之前的那套长方形玻璃餐桌搬到了露台。另外,他还带我去水贝他同学开的一家珠宝店,让我选购一条钻石项链。我结婚时买的金项链和耳环,在有一年婆婆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了她,婆婆拿去换了另一条项链,先生一直想要给我买一条补上。那天我在那家珠宝店看了半天,没有找到一个有十字架吊坠的,想要拒绝先生的好意,但是先生执意要给我买,于是我就选了一条圆型吊坠的项链。我回来把项链给母亲细细看了,说这颗钻石超过了五十分,是个宝贝,还有收藏证书。母亲笑了,笑容里有些一丝牵强。
生日当天,一大早,我带着父母去了我的学校。在学校教师餐厅,跟他们一起吃了早餐,然后又带着他们参观学校和我上课的教室,我们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我的同事见到他们,也很热情地给他们问好,那天,我看到了父母到深圳后最灿烂的笑容。晚上,家里聚餐,深圳的亲友都到了,两大桌,吃饭,聊天,很开心。等到晚上,客人都散去,母亲跟我说,她想早点回去,已经跟父亲商量好了,票已经买好,第二天就坐火车回。我一听当下就蒙了。我说,不行,再过两天就国庆了,我有一周的假,你们既然来了,就得好好玩一下才能走。然而,母亲态度坚决,她告诉我说,明天非走不可。第二天,他们催促我去上班,等我下课回到家,他们已经在回湖南的高铁上。临走前,他们嘱咐先生关照我,还特意交代小儿子要听话,不要惹妈妈生气,说妈妈打了三份工,很辛苦。那一夜,我几乎哭了一整夜,这是我来深圳二十多年哭得最狠的一次。
农历八月二十七,是孔子诞辰日。民国时期,这一天还是官宣的教师节。这似乎也冥冥中注定我要成为老师,并且让我如此热爱我的工作。我喜欢看到学生“我懂了”的表情,我也满足与学生或家长强烈要求让我上课的虚荣,因为上课,我每一天都充盈着生命的激情。在寒暑假,我总是找各种机会跟学生们接触。每年暑期,我经常在夏令营做义工。去年圣诞假期,因为疫情原因,学生们不能外出旅游,于是我设计了文艺复兴主题的课程,每天给他们讲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艺术,和其他历史故事。今年暑假,我开了线上拼写训练营,还带着几个学生去北京参加英文拼写大赛。在学校,午休时间如果不需要值班,我都要在群里发通知,让某某学生来我教室。一次在通勤车上,校长打趣我:你今天上课过瘾了吗?回家后是否还要再上五个小时?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只得讪讪地说,我好为人师的毛病以后会改。
我不知道是我的学生和同事是怎样盯上我生日的。今年我的生日还没有到,在公历八月二十七日那天,他们让我度过了特别的一天。那天早上,我正在跟社会学老师Mr. Michael商量一些事,突然他跟我说,Ms. Lourens有急事找我,要我去她教室。我一走进Ms.Lourens的教室,就听到八年级的学生们一齐说“Happy Birthday, Miss Wang!”教室的长条桌上,摆了一个幸福西饼盒子装着的提拉米苏蛋糕,插满了蜡烛,学生们给我带上了“我最幸福”的头饰,然后让我许愿。被这群孩子幸福地包围,我好感动。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庆祝生日。接着,校长Dr.Tim 也跑了上来,他笑着跟我说“Happy Birthday!”然后又告诉我,今天我要参加三场生日会,分别跟六,七,八三个年级的学生庆祝,五年级学生也想凑热闹,但因为我给五年级的学生上课不多,所以就免了。那一天,我切了三个不同的口味的蛋糕,许了三次愿,听了三遍“Happy Birthday to You”,也收到同事和家长们的很多祝福!整整一天,我的内心一直是沸腾的!
降生,开启了我们跟这个世界的缘分。每一个生日,都在提醒我们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沉淀,也在一滴一滴地流逝。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生命中最大的快乐是什么?我常常审问自己。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已经分明感受到:爱是世上最美的风景,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应该好好去爱和享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