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鹏城杂记
书架上,有一本黑色笔记本,封面是我的一幅画,上有几个字:鹏城杂记。这四个字是十年前我远赴深圳时,在火车上写的。
从西北,到东南,足足两千公里。火车上,人们摩肩擦踵,大包小包地扛着行李,登上去深圳的旅途。深圳意味着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但有一点肯定的是,这座城市意味着生存、金钱和梦想。
到了深圳,季节的火热和海风的清凉交织在一起,高楼和车流装满了眼球。虎哥在站口接上了我,他穿着T恤衫短裤,踩着拖鞋,而我则是一身臃肿的秋衣,在车上已经脱去了外套,但下车后仍旧是潮热难当。
虎哥是我亲哥,从小伙伴们都这么叫他,我也叫他虎哥。他在深圳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这里。到一座居民楼下,他取出门禁卡,我们进入他生活了两年的栖身处。进屋,发现是一个两室的小房子,大概三十多平米。他和大学同学阿星、道远三个人一起合租,厨房则是大家共用,往往一起做饭,这样更省钱。我来了之后,他就把自己的上铺让给我,自己从旧货市场弄了一张折叠床,在角落里躺下。
第二天,他们一大早就去上班了,走之前,虎哥跟我说赶紧去找工作,想办法赚到钱,才能生存下去。五舅在珠海电子厂上班,他来电话让我们有空去找他玩。他来大湾区一带已经有些年头了,对这一带非常熟。
刚开始,没有工作。我便出门,下楼,朝外走去。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叫下沙的村子,一出街道,就犹如走进湍急的河流。早起,上班族们步履匆匆,如羊群般,从小巷内冲出来,汇聚成浪涛,向远处涌去。他们去了哪里?或许是工厂、写字楼、大厦,或许是南山、福田、罗湖、宝安,总归,他们有意无意地卷入了深圳经济发展的大潮中。
街道上,整洁有序,花草树木很有精神。我来到广场,一些老人带着幼童散步,广场边上是一座庙宇,匾额为“黄氏大宗祠”,走进,有几位老人,在走廊下棋,宗祠内香火缭绕,雕梁画栋古朴典雅。很难想象,在繁华的城市里,还有这样一个静谧庄严的所在。后来,我了解到,这宗祠渊源不浅。据说,南宋时期,黄氏一分支就辗转迁徙,来到下沙开基立村,成为下沙黄氏的一世祖。八百年来,下沙黄氏从黄默堂算起,现已传至第29代。
八百年来,迁徙而来的人,数不胜数。千千万万个深圳人中,几乎都是这么来的。
周末,虎哥他们得了空,就带着我到处转转。骑上自行车,从下沙一脚蹬起。我们就开始沿着海岸线穿行了,滨海大道的人行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这里是自行车骑行者的天堂,傍晚时分,一盏盏彩灯在小路上闪烁,快速朝前移动。我们的目的地是红树林,在路口左拐,一分钟后,我们就身处海风中。风撩拨着飞发,卷起了少女的纱裙,也摇摆着海湾上闪亮地模糊的灯光。下了海堤,把脚伸进去,让海舔舐我们的肌肤,生命仿佛得到久违的养分。
海天一色,远处依稀有亮光。我问,那边是哪里?道远笑道,你的地理白学了?那就是香港啊!
我愣了一下,随即跳起来。香港,那是香港!谁都知道香港意味着什么,自然就难免有一种激动的情绪。香港没听到我的呼唤,但一群孩子们听到了,他们围在我身后,也挥动小手,手里的荧光棒,在夜色里划出了美丽的弧度,弧度喊道:香港,你好!
深圳的路旁,榕树很多见。在莲花山公园,我曾仔细深入地看过一颗榕树,它粗壮而健硕,枝叶铺天盖地,靠近它犹如走进了一片森林。而更让我着迷的,是它那些大大小小的根须,它们盘旋着、交错着、编织着,一直从大地深处,生长到半空中。它的近旁,有一棵刚刚栽下的新树,据说是伟人亲手栽下的。榕树的枝桠上也会垂下细密的根系,落地后,它们迅速钻进土里,慢慢发展成为枝干。这些枝干会很快生长,成为榕树身体里强劲的一部分,支持着大榕树立地擎天。
上了山,游人簇拥着,在一处铜像前不愿离去。我走近,是他,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他身披风衣,昂首阔步向我走来,我激动不已,却不知怎么去跟他打招呼。
南山大道,世界之窗,我与世界拥抱。我们花光一天的时间,走遍了整个世界。如同置身科幻片一样,可以欣赏和触摸书本上抽象模糊的世界名胜。我不知疲倦地游览,惊叹于深圳这座城市的非凡魅力。鹏城的包容,在这里展露无疑。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山东人、河南人、湖北人、江西人,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游客,语言和肤色就如同所有名胜的模型一样,绽放着各自与众不同的花。
一个阳光温煦的早晨,我们一起去海滩,坐上车,在深圳最繁华的商圈里穿行。在街头转弯,海滩就裸露在了视线里,浅浅的,深蓝色,像一轮新月。脚步还不急切,但心却奔出去了,在海水与陆地的边界上亲吻着,插着翅膀一样,逆着海风飞跃向远处。不同年龄阶段的人都能在海水边陷入畅享,或是童话般的航海和城堡,或是史诗里的浩瀚与远征,都那样令人向往,不能自拔。
很快,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做保险销售员。若是在内地小城市,别人会不屑地说,是个卖保险的。在深圳,这个职业已经相对成熟。第一次穿上西装,跟着同事来到街头,着实让人紧张,人很多,但都素不相识,大家都行色匆匆,谁会有空离我这个小年轻。鼓足勇气,我向过往的行人开了口,介绍着自己,以及 刚刚学到的保险知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都很有礼貌质,有时间的话会接过我的资料,跟我说两句。没有时间,也会点点头,说自己没空。
一个中午,我在街头吃了快餐,顶着太阳拜访客户,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流浃背。一位开商店的大叔看到我,朝我招手,说他要办一张信用卡。我走过去,他带我到二楼小房子,泡上热茶,很热心地跟我聊起来。他姓曾,是一个本地人,自己的土地征收后,一个人没事干就做点生意打发时间。曾叔摇着蒲扇,讲着自己在香港和广州做生意的经历,刚开始也和我一样见人就推销,太阳和今天一样大,说着,时不时哈哈大笑。做生意赚了他也笑,赔了他也笑。他讲,人生就是这样,不会有一帆风顺,也不会烂到底,所以沮丧是没用的。那时我还年轻,有点听不太懂,感觉他太过乐观。现在想想,他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在外打拼,风风雨雨常有,重要的是摆正心态。他讲,在深圳,机会很多,但成功的是少数,拼搏重要,但接受现实更重要,不然活的太累,不值当。
帮他办好信用卡之后,我就没有去打扰他。快要离开深圳时,我想去看看他,就到了他那里。知道我要离开,他有些惋惜,但随即就展开眉头,小伙子,没关系。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嘛!离开时候,曾叔硬塞给我两盒茶叶,让我有空品品茶,很不错。
想起这些短暂的片段,我心里是暖的。在很多个挫折前,在很多次跌倒时,一些人都会用他们的热心和品格,把想放弃的我扶起来,激励我别倒下。
在深圳的时间不长,其中很多经历,都留在这厚厚的笔记本里。这些年,去的城市不少,但深圳是其中最令人怀念和眷恋的一个。因为亲情曾在那里相聚,青春游荡其中,真情曾在这里阔别,那是成长中独特而关键的一段。
离开深圳的那天,列车嘶鸣着挪着步子,我的心却无限悲凉。在这里短短几个月时间,却令人无限留恋和不舍。鹏城远去,千山万水再难相期。但鹏城于我,是美丽的际遇,在这里,我见识了南国的风土人情、吹过香港湾过来的风、遇到天南海北的朋友,这就够了。
打开地图,在雄鸡的双足之间,我很快就找到深圳湾。和香港连在一起,真像一座冠如华盖、生机勃勃的大树。是榕树!我确定。碧海如天,厚土为地,祖国大地上到处是涌动的根须,为大榕树提供丰厚的养分。
那海湾,犹如人生中最闪亮的一角,一头连着九州厚土,一头连着碧海蓝天,闪耀着一串串明珠,深圳、香港、珠海、澳门……
时代的春雷阵阵轰鸣,大湾区的大地上,有无数奔跑的身影。这身影,连缀着无数人青春和奋斗的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