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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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深圳的天气燠热而沉闷。爸爸妈妈带着女儿出去乘凉,回来后爸爸说他说不出话来,我和妈妈都没在意,在我们听来,爸爸没有任何异常。翌日妈妈将爸爸送到医院,被检查出的病有:脑梗塞、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胆结石、肾结石和肾囊肿。我得知糖尿病无法治愈,不禁为爸爸痛哭一场。
爸爸只能吃流质食物,每天忍饥挨饿,常说饿得要命。爸爸要做十天电疗、针灸,做了针灸几天后爸爸腿痛,晚上无法入睡。有一天用轮椅推爸爸去针灸,爸爸说针灸他都怕了。每次护士给爸爸测血糖,扎手指时爸爸都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他的十根手指的指腹上都被扎过,留下一个个黑点,可即便如此,还要继续在上面扎。有一次护士又要来测血糖,爸爸说:“我都怕了!”爸爸害怕,但谁也无法代替他痛。
我和妈妈每天给爸爸做按摩,扶他到走廊上走路。脑梗塞最主要是做康复训练,如果老躺着,会真的一直躺下去,勤锻炼,还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爸爸腿涨痛,肚子饿,还是很积极地锻炼。中风者不能摔跤,必须有专人看护,摔一跤有可能就一命呜呼了。爸爸走路时我和妈妈都在身后做着随时扶一把的动作。爸爸由独自走几十步,慢慢变成一百多步。
爸爸的糖尿病、脑梗塞要终身服药来控制病情,每个月光吃药就要一千多元。
爸爸出现了口渴的症状,我和妈妈叫他多喝水,他说喝了不少,还是渴。半夜爸爸说他烦躁、热,问妈妈能否给他解除烦躁。到医院问医生,说是血糖没控制好。没两天,爸爸说他脑袋爱想事,问我们能否帮他解开。爸爸出现了失眠症状,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不能入睡,脑袋里塞满了东西。我和妈妈叫他不要想那么多,他说控制不了,走路还好一点,一坐下来就想。妹妹给爸爸买的随身听只用了一个月就坏掉了,妹妹觉得爸爸已经依赖它了,等不及退回去修,在我领了几百块钱稿费后,立即去电子城给爸爸买了一台多功能随身听。这随身听个大,爸爸嫌拿出去不方便,他也拒绝听歌,说吵。我叫他看书,他说看书也要想;我说买个游戏机给他打,转移注意力,他说没用;我说写毛笔字,能让心静,他摇头。我和妈妈问他是不是因为妹妹走了不开心,他说妹妹走的几天前他就开始想事,妹妹在这里他很开心。
那晚,妈妈叫我在网上放电视剧给爸爸看,看了一段时间,我无意间回头,见爸爸直直地盯着妈妈,很奇怪的眼神,像是有什么事要急着跟她叮嘱似的。过了一会儿,妈妈问爸爸为何老盯着她?爸爸说:“本来就是你看我我看你。”
凌晨时分,妈妈敲我房门,并叫我,说有大事。我睡眼矇眬,妈妈愁容满面地说爸爸喝了老鼠药,带他去医院看下。我走进爸妈房间,说:“爸爸,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妈妈问爸爸喝了多少?爸爸拿出两个小瓶子,上面写着溴敌隆杀鼠剂。爸爸说有效成分不到百分之零点五,他在极力表明这一点,也是希望自己没事。我开了电脑上网查询,说的是成分不到百分之五的溴敌隆杀鼠剂,有点恐怖,三到七天会死。百度百科里还说,误服的话要立即送医院洗胃,打维生素K针。爸爸有点紧张和恐惧,声音弱弱地问怎么洗胃?我说洗胃很难受。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问是什么情况?爸爸说:“医生,说来都好笑,我有糖尿病高血压胆结石脑梗塞,最近又失眠,非常痛苦。我家里条件不好,为了不拖累他们,我喝了老鼠药。”医生问喝的哪一种?妈妈将两个瓶子拿出来。爸爸再次说明只有百分之零点五的成分,妈妈问要不要紧?医生说:“老鼠都杀得死。”我的心提了起来。爸爸说:“医生,求求你,帮我把毒排出来,我现在很后悔。昨天开始排不出大便。”医生问有多长时间了?妈妈说前晚喝的,医生说:“时间太长了,不能洗胃,住院观察一下。”妈妈说:“我们没有钱,可不可以开点药吃?”医生说:“抽血和做心电图,看看肠子上有没有堵塞。”
做了心电图,又抽了血,坐等结果时,爸爸说如果没事,他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拿了结果,直接去医生办公室,医生没开药,说解不出大便去药店买开塞露就行了。
到南北药行,妈妈跟一售货员说爸爸吃了老鼠药排不出大便,另一女孩隔远就大声问:“谁喝了老鼠药?”妈妈又重复一遍,女孩极为担心,说:“阿叔,那天你说睡不着,我就叫你要想开一点。”妈妈说爸爸老睡不着觉,女孩说:“那要开安眠药。”爸爸问这里有没有安眠药?女孩说:“我们这里没有,医院也不会一次性开很多,吃多了会睡过去,醒不来。”爸爸说:“要是早知道有这种药就好了。”
那晚表哥驾到,爸爸抓着他的手引他到他们房间说悄悄话,他说的是让幺舅以后多照看妈妈。凌晨三四点,爸爸喝了老鼠药。翌日晚上在我房间里看电视剧,爸爸爱盯着她和妈妈,他是想跟妈妈说这件事。有一刻,爸爸捉住妈妈的手臂,看我出现,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直拖到凌晨五点多,爸爸觉得身体不适,才将喝药一事告之妈妈。爸爸是几天前就买好了老鼠药。
爸爸的失眠症状更明显了,一晚上只睡半个小时,妈妈带他去医院,医生开了四颗安眠药,说如果还是不好,就去慢性病医院看。随后几天,爸爸几乎天天跑医院。那天我有事出门,回来我看见爸妈都在厕所,爸爸弯腰在吐,妈妈说爸爸吃了四颗安眠药。妈妈扶着爸爸,还端一碗肥皂水给他喝,说看能不能吐出来。妈妈把手伸进爸爸喉咙,想抠出来。妈妈说:“医生叫我要把安眠药放好,昨天爸爸表示会坚强地活下去,我信以为真。当时我为了不吵到爸爸,带菲儿去小房间睡午觉,爸爸说机会来了。爸爸说他在那里摸药,你没注意。”
去慢性病医院,我在走廊上看报,爸妈走进了医生办公室。妈妈出来,说:“医生让住半个月院,这里没有住院部,要到市里去,不用家属陪护。又要几千块钱。该怎么办呢?”我身无分文,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心里发紧。妈妈默默地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说她说了没钱,医生说要等到下午专家来看看要不要住院。
在走廊上,也有一些图片,配备了文字,一条一条的,都是关于心理方面的。对照了一下,爸爸有几条都符合,明显是心理有问题。比如关了门,还想着没关,非要再检查。平时我们出门,爸爸总要将整套房子检查个遍,床底下这些可以藏人的地方是必检之地。有次我们出去,爸爸半天没出来,我笑说要是我们有栋别墅,爸爸可能要检查几个小时才能出门。有时我们出门后,爸爸老要忧心忡忡地想门有没有反锁。他说家里要有人守着,怕有小偷光顾。我们总说租个烂房子,又没值钱的东西。有一年我无意中看到爸爸的日记,说是怀疑合租者想偷他买的蕃茄。爸爸那些行为,我们只认为他是谨慎小心。无论是“别墅”,还是“蕃茄”,我都只把它当笑料,不料是一种心理疾病。
小的时候,不管我和妹妹去了哪里,回到家里,爸爸都会不厌其烦地问我们被狗咬没有,我们说没有,他仍不放心,非要卷起我们的裤管一探究竟。我们的租房,每天回来后爸爸都习惯性地卡一小团纸在门缝里,用以作记号。妈妈去存了钱,爸爸很快就取出来,妈妈是想着有利息,爸爸怕政策变了后,钱拿不到手。十几年前妈妈想在县城买套二手房,爸爸不同意,他说没有儿子,买了房子没用,以后他们老了也可以租房住。爸爸从不为未来着想,以致于现在无家可归。原来一切都是抑郁症在作祟!
李博士来后,让爸爸去做了脑部检查,没有任何问题。她开了药,让三天后再到医院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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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喉咙出血,到医院医生看了一下,说做个喉镜检查。妈妈考虑到又要几十块钱,说拿点药吃就行。几天后,爸爸吃不下饭,说肚子胀,而且,他的身体有几个地方都鼓起青青的一团,妈妈猜想是毒气排出来了。爸爸吃不下饭,无论如何劝说,也苦着一张脸说没办法。妈妈盛了钢豆汤,对爸爸说:“我要喂哟,不喂你不吃。”爸爸吃了几口,说:“我吃不下啊。”妈妈哭了起来,说:“这样照顾没有效果。”自爸爸病后,妈妈没睡过一个好觉,天天累死累活都为了爸爸能早日康复,眼见爸爸一天不如一天,难免伤心。爸爸叫:“金秀,秀。”妈妈没理。爸爸扶妈妈的肩,说:“不要气,我都不知道气。”妈妈吼:“不要碰我!”
慢性病医院开的药要吃三天,一定要不离人,怕爸爸摔跤。爸爸睡到中午也没起来,吃了药在吐。黄昏时分,妈妈弄好了晚饭,叫我吃,妈妈并未来到桌边,她说她不想吃,要带爸爸去看。妈妈问爸爸能不能走到社康去?爸爸有气无力地说:“哪能走到那里去?”妈妈说:“就慢慢走着去,拿个小凳子。打的去要走到那下面,差不多都到了。”(后来妈妈告诉我,爸爸实在走不动了,拦电单车,别人不搭,说爸爸坐不稳)我吃完饭洗头,还没梳头发,妈妈就打来电话,叫她去社康,等下要去医院。到了社康,妈妈在门口叫我,说等救护车来。到输液室,妈妈说爸爸躺在那儿。爸爸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进入了昏迷状态。一会儿妈妈说救护车来了。救护车上的人进来,问了情况,妈妈扶着爸爸往外走,另一男子见爸爸没有精神,也伸手帮扶。
到了医院,又把爸爸扶上床,推到急诊科。妈妈跟医生说了前因后果,问爸爸身上的青红团是不是毒气出来了,医生说是,妈妈问:“是不是很快会好?”医生说:“不好啊。”妈妈去交费,我在医生电脑前问他问题,听到隔着一段距离的爸爸在说什么,我过去,爸爸说他有点冷。我对电脑前的男医生说:“是不是马上可以住院?我爸爸冷。”女护士按爸爸肚子,问痛不痛,爸爸苦脸说痛。男医生来按,问是按的时候痛,还是不按的时候痛,爸爸说按的时候。妈妈说只带了几百块钱,焦虑不安的样子。
去了住院楼,一女医生来,说是主治医生,姓潘。妈妈回去拿衣服,我随潘医生进了办公室,潘医生说爸爸需要输血,要输十个单位,一个单位是一千多块钱。如果脑袋出血,就无法抢救了。她让我签名,有几张纸,我有些紧张,过去这只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镜头啊。出了办公室妈妈就来了,我转达医生的话,妈妈哭了起来,我说:“如果爸爸一心求死,抢救不过来也好,活着以后更痛苦。”这样说,不是不孝,实属无奈。爸爸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我当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但我能想象,如果他活着,一定会受尽折磨。
尽管知道爸爸的病可能多半是由饮食习惯和作息规律引起,看着爸爸躺在病床上忍受痛苦,我们还是会怪老天有眼无珠,爸爸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得这么多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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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从医院回来,忧心忡忡地说:“姐,你没跟刘总他们说爸爸精神有问题吗?”我问:“有什么问题?”她说:“今天爸爸吃了饭,问他他说没吃,他屙了屎问他说没屙。”我心一沉,要真是这样,以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