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22年的冬天即将到了尾声,与其一起走向结束的,还有持续了近三年来的防控。此时的沙井客运站吹起了归家的风,零星的冷雨如同刚解冻的环境正扑面而来。以至于外面候车室刚挂上去还未完工的红色春运提醒横幅也受影响,像潮水般起伏摇动。
由于错过了回镇上的最后一班直达客车,我只好网上订了明早6点发车的车票。我从新安客运站坐车来到新桥沙井客运站。拖着行李的人群也逐渐多了起来,轮子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滚动出急促的碰撞声。风很大,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十多个小时后,我以为自己已从客车里走了出来,平安的回到了家里。
可当我从客运站自动取票机里拿出车票时,已是晚上8点,外面剧烈的寒风夹雨让我意识到过夜是个大问题。本想着在附近租个旅馆,但又怕到时睡过头或退房麻烦导致赶不上6点的发车,或许内心更多是为了省钱。正纠结着,车站门口一位身材魁梧的检票保安看到我们几人还在外面,便在远处挥着大手,用浑厚的声音对我们喊着。
“外面很冷,又刮风,你们不要待在外面(候车室)了。有票的可以先检票进来,到里面的候车室等车。”
当检到我的票时,保安那圆脸上的眉头皱了一下。
“你坐的车是明天早上6点多的啊?”
随即他又看向一下不远处的电子屏。“车站晚上到了12点左右就关门了,你是住这附近的吗?”得到否定答案后,他一边给其他人检票,一边往车站内部不远处的自动售票机处指了指,“那你先到那里去等几个小时,外面吹着风那么冷。等里面候车室的人少了,我再让你进来。车站里面有房间,你可以在里面临时过夜。”
我朝里面的候车室看去,沙井客运站的内部候车室不大。但里面嘈杂的人群不少,隔着半小时左右一班的客车张开车门,将一波波候车室里的回乡队伍吞进腹部,新的乘客逐渐往里面继续填充。几个小时内,此番景象进入下一个循环。
我坐在行李箱,看着手机,不时看着那些脸上堆着焦虑以及宽慰的人群,看着他们一步步走上了车,对比起能早点回到家乡的人,我的内心如同等待一次漫长的落日。
等我得以进入站内候车室,看着最后的几班车接走了候车室里零散的乘客。车站内的小卖部也在收拾东西关灯,即将拉闸关门。我坐在候车室,旁边是一个拖着一只巨大蛇皮编织袋的瘦小男人。他像是网上那些上世纪90年代务工群体怀旧照片里走出来的人,披着干净但却和黄黑肤色不相衬的大外套,而且还把包里的另外几件大衣拿出来垫在候车厅的椅子上,看得出来,他和我一样从车站保安口里收到可以在车站过夜的消息,只是他做好了在此处凳子上睡觉的准备。
此时那个魁梧的保安迈着有力的步伐走来,车站外已经没有了客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里面人员的嘈杂声。因此他的脚步声在候车室内格外的响亮。他和到来的车站管理员汇报了情况后,特地打开候车室里面的一处小房间门,对我们两人说,“你们今晚就睡这里吧,里面有被子。今晚刮风,这里的候车室不适合睡觉。”
就这样,我和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被安排进候车室旁的一个小房间。随着外面两下铁闸门落地声响过,忙碌喧嚣了一天的车站回归平静。偶尔只听见猛烈的风声似乎在拍着门,消停不到一会,又呼呼地再度来袭。
开着灯,我看着里面的两排长条座位。角落里几个胶箱上挂着应急救援物资的牌子,打开后发现有被子以及部分零食,而且室内还有空调,但找不到遥控器。此时风呼呼地从门缝里吹进来,发出的声响如同一个小恶魔在室外发出尖锐的咆哮。假如真的在候车室内过夜,赶上这种风,估计是彻夜难眠。此刻,我突然理解了“房子”和“庇护所”这个词的重要性。
我和同室的陌生人最终都没有拿箱子里的棉被,而是选择在凳子上拿出大衣盖上躺着准备入睡。关了灯,我躺在凳子上,翻身一动底下便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边的男人手里牵着地上的大旅行袋。翻身时也遇到相同情况。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睡觉的体验并不是很好。大概也是睡不着,我睁开眼转头便看见对面那个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我放下了看手机的欲望,还是忍不住自报家门并打了个招呼,才知道他原来是个装修的临时工。
“这几年难咧,到处动不动就限制出入和封禁,导致接到的单没以前好,一转眼又一年了。家里还有一个孩子上学等着要钱,可钱没赚到。眼看着就过年了,唯有看明年了。”他收起了手机,黑暗再度霸占了房间,只留下空气和微弱的亮光从门缝里艰难地挤进来。
“ 没办法,你说放开好吧。像前段时间刚放开,没多久我就被感染了,连续几天都在发烧。几乎一个星期才恢复过来。去社康中心,连医生都是带着咳嗽声给我开药。没多久,我那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堂妹才20多岁,感染的第二天发烧,送去惠州仲恺医院的当天下午,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血氧低,人在半昏迷状态,身体特殊又做不了手术,只能上呼吸机保守治疗。当我从深圳赶到那边发热门诊里面,看到病房和外面通道到处都是满满的病床,整层的咳嗽声从早上到晚上都未停过,好在和其它亲戚想办法到处跑,好艰难才找到一家休息环境和治疗条件相对较好的市区医院,办理好接收转院手续并进入下一阶段治疗,勉强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我像倾诉般讲完这段话,思绪又被带回前段时间在医院陪护时难以入眠的夜晚,病房内转院的,突然离开的,不断有人被拉走。但走廊处排队的病号很快就搬了进来。紧绷的神经,周围医疗机器的提示声以及连续不断咳嗽声都在预示着,我的亲人,还有其他人的亲人,在这里持续着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但对比起放开前,隔壁的装修工面临的工作艰难经历,我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利弊。
这次情况,不管是哪方面,当它的余威波及自己和身边亲人的头上。当你不再是一名冷眼观看的旁观者,会发现它真的重如大山,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人到了30岁,生离死别的场景便开始多了起来。我尝试着去习惯,可当它真的在那天突然要来临,我却发现自己如同要徒手接住山上滚下的巨石,心慌之余手忙脚乱,完全没有准备好。
“但是像我这样做临时工的,40多岁了进不了厂,没工作就没钱,那连医院都上不起了。哪里会想到那一步。”装修工在黑暗的另一边说完,我有些愕然。
作为一个还有着稳定工作,当下身体健康的我,和他相比我确实是幸福的。我只好随口补了一句。
“等明年就好了,健康重要,眼下先回去过好年再说。”
两人在黑暗里继续短短地聊了几句,直到那一侧开始陷入漫长停顿,再到呼噜声逐渐响起。我轻轻地翻了个身,身下凳子吱吱呀呀地响声显然没有对他形成很大噪音。没多久另一侧也动了起来,似乎还顺便拉动了缠绕在手上的旅行袋提手,吱呀的声响里还混杂着拉扯袋子的杂音。
寒风吹,我连做梦都是断断续续的。在半清醒的状态下,我睡了几个小时,直到听见汽车引擎声由远而近,车头的强光从门缝照射进来,墙上的光线逐渐变得明亮。待汽车引擎声一停,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快到6点了。
而一旁陌生人的呼噜声此刻显然变得更加响亮起伏,他虽然没有我目前的工作和收入稳定,但却拥有着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高质量睡眠。年少时在工厂流水线做工位那会,我的思绪还没有现在想的那么多。也曾是倒头就能入睡。但现在到了高楼做了白领以后,压力大了,白头发也在增多,反而睡眠质量逐渐下降。我突然怀念起那段简单的日子,不用思考那么多,配合做好产量就行。一睁眼,一切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尽管还早,已经全无睡意的我还是提着行李悄悄地拉开门,静静地把门关上。我想这样的方式,应该是对一侧还在沉睡的陌生人最好的告别。
当屁股落在冷冰冰的候车室座椅。想起夜里抵住寒风的小房间,还有那个招手的保安大哥,我心里还是顿时觉得一片温暖。
尽管今早并没有没到他值班,我想他大概上的是晚班吧。我已不曾想起昨晚是否有给他亲口道谢,但是我相信在多年以后,我仍会记住这个车站,那个抵挡住寒风的小房间。那个守着门口检票的魁梧保安以及温情的车站管理,还有他们亲手在旅客心中种下的善良果实。
一波清晨的人潮按时到来,一群回乡村的人又即将启动。这一次轮到我怀着期待的心情检票上车时,我提着背包转过头,默默地朝着小房间的门,还有那个同住一室瘦小的陌生男人以及这个给予过温暖的客运站作了无声告别。
凛冬终究还是过去了,触手可及的春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