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我对于禁锢的初次体验是从学校开始的,典狱长是供奉在堂屋的神龛上那副镶嵌在玻璃匾框里的五个神圣大字当中最后一个字的主人。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坐在教室里是什么感受了,或许还兴高采烈呢。然而当父亲领着我去学校见班主任时,我就感到兴味索然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老师竟然是我的舅舅——那个说话语速极快、眼神疾如鹰鹫、声音尖利如匕、惯于恫吓孩子的小个子男人。进入学校之前,偶尔路过教室窗口,我们经常听到他呵斥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们的声音。那个因为调皮捣蛋而被训斥的小男孩瑟瑟抖抖地贴墙而立,张着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注视着眼前暴跳如雷的老师,接受人生中最初的训戒。舅舅一辈子只教过一年级——幸亏他的统治的疆域及此即止,他就像凶神恶煞一样牢牢守住一年级的门槛,让每个刚刚逃离母亲温情关注与过度溺爱的孩子接受他那暴君式的精神洗礼。家长们都对舅舅赞赏有加,认为他教学方法很凑效,是教一年级的好把手。未能明察秋毫的家长们的好心奉承让舅舅颇为得意,使他更加肆无忌惮地施展他卓越的启蒙才华。我并没因为亲属关系而受到优待,相反,父亲还特意嘱咐舅舅要对我重点“关照”哩。果然有一次,我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终于被我父亲发现了——那是一本手工誊写的有关男女恋爱的山歌小册子,是我跟别的男孩打“四角牌”的战利品,我将这些被撕下来折成“四角牌”的无名氏作品装订成册。这些“爱情诗”,通篇都是以“娇的伴”起首的吟咏,像恋爱宝典一样被我偷偷藏在书包里,日夜诵读。我父亲误以为我竟然早熟到开始学习恋爱了,他气急败坏地将那本肮脏淫秽的罪恶之书撕了个粉碎,就像将我孱弱的身躯和堕落的灵魂撕碎一般,然后把我交给他的姻亲和同谋、威严的典狱长。当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忏悔时,我就像一名十恶不赦的恶棍被钉在耻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