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 死亡之前的请求
我落泊地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土,迎接我的是没有几户人家的村落。冷清,凄怆,死气沉沉......
村落前的两片塘,一处干涸,塘泥一块块分家而居,夏天的荷只留下枯黄的影子。一处,水淹半塘,浑浊得好像老人的睡梦。故土和我一样的穷困潦倒。
我是回家看望我病重的父亲,那个对我已经无所要求的年轻老人。他五十九岁,马上要过六十岁的生日了,但仿佛他再也没有那个福气了。父亲六十大寿,我是张罗很久的,打电话给父亲母亲,母亲高兴,要办,要风风光光的办。父亲也说,我们要在城里大饭店里摆几桌。大家就一直盼着,盼着父亲的六十大寿。可不料想,父亲渐渐靠近死亡。
家里的人很多,本家人,城里乡下的穷亲戚或者富起来的亲戚。他们都围坐在我父亲身边,说着和死亡无关的安慰。我放下背上的编织袋,里面有我从广东背回来换洗的工衣,皱巴巴的西装,还有,我从市中心的沃尔玛采购回来的零食,我捂了二十三个小时,三千里铁路,要送给我的一对六年没有见面的陌生儿女。
六年没有回家,手头紧巴巴是唯一的原因。我混得真是不如意,而老家却说,我在南方风生水起,做起了他们不懂的作家,在他们心里,作家就是作文写得好的人。听他们在外打工的子女说,现在在东莞作文写得好,能赚大钱,子女还举个例子,一个四川的女娃娃诗写得好,都写到省里面去了,一个湖北的男娃娃,小说写得好,都写到省里当文化官了哟。家乡人不知道什么是诗,什么是小说,也不知道什么是评论。他们就说那是作文,而且,他们也知道,我在东莞也写作文。就传说我也富了。
他们不知道,我有时穷得想大哭一场。这多年,我谁也对不住,包括我自己。
父亲在床上,已经没有了体力,扶起来坐一会就气喘吁吁,要母亲放平他。我还有我的母亲,我打工回来的一群弟弟,妹妹。一群叫父亲姥爷的小字辈。他们不知道,死亡这个词是什么?他们依旧过他们快乐的童年乡下时光。
我去田间走走,因为,父亲想看看家里的秧苗长势,我走过灰尘淹过脚面的拉麦子,走农耕机械的路面。转到生长杂草和小花的温润的田埂,我找不到我家田地的确切位置了,我远离农事,远离粮食好多年,而我还不知羞耻的和文化上的朋友谈论诗歌中麦子的收获场景。我真是一个不要脸的诗人。
当我双脚泥巴的,把青色的秧苗送到父亲面前时,父亲欠了欠身子,想靠近一些看,他动了动手指,手臂想抬起抓住秧苗,还是无力的又放下。父亲还想着秋后的收成,但秋后永远无法到达。人生真是无常。
我和父亲呆得最近,最久的日子,是父亲离开我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握着父亲的手,一个晚上没有松开,父亲还是走了,父亲走时,他流了泪,眼没能合上,母亲用手抹着父亲的脸,合上父亲的眼睑,和父亲作最后的夫妻告别。
送父亲上山,我二妈给我说了以下的句子,“正啊,我走时,你一定要回来,二妈身边没人哟!”这是二妈在求我。这个四十年前就死了男人,差点死于蛔虫病的女人,生了一群儿女,却没有饿死一个,儿女长大后,两个儿子娶妻生女,女儿外嫁生儿育女,她也老了。她和我奶奶年纪不差几岁,我奶奶在九七年就去了,现在,我的父亲,小她二十多岁的男人,也去了,她还活着,草根一样活着,委曲的活着,活在她只有三个平方的低矮小屋里。她二儿子的老婆跑了,老人就成了二儿子的出气筒子,听说,二儿子还动手打过二妈。她二儿子也就是我堂哥,不是个坏人,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在饭桌上,说着我父亲生前的好,说得眼泪流淌。
我就记下了,我有个叫二妈的女人,她在我父亲的死亡墓地前,安排着自己的后事,要我在她百年之后一定要回去,她很怕没有人送她上山。
2 最担心的,没有发生
母亲在父亲病重时,也在安排自己的生活,母亲说,活着真得没得意思,母亲只能说河南方言,但母亲的方言传达的信息,让我们一群孝心稀薄的儿女,心中打了一道道结。
父亲生前从来没有打骂过母亲,一次都没有。母亲,是个温婉的女人,路人都乐意当她为朋友。母亲处事利落,她没有时间报怨生活,她要忙着养活她的四个儿女,儿女大了,飞了,她要养活她四个儿女生下的一群儿女。而父亲,到年老时,越来越离不开母亲,母亲在父亲走了后,变得有些日子不知所以,丢三落四,眼里起大雾,她说,“你父亲不在了,我不识字,又老了没力气了,我能做什么哟?你父亲在时,只要我说声,他就能完整地给办回来,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啊!”这样的话,在回家半个月奔丧时间里,母亲说了不下十遍。而她不是个唠叨的人。
我们,我是说我和我的妹妹,妹夫都要再次到南方,都要再次走入不同的工厂。我们要挣钱,养活自己还有身后的家。我是最后离开母亲的,本来大家要等到父亲过完五期后再走的,但母亲说,“人都不在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多挣点工钱,家里还有我呢!”母亲说得很是决然,我们都以为,母亲真得就舍得我们离开。
小妹最先要回婆家,带上一对儿女,她转过身子,又回过身子,让张望着的母亲回家。我在母亲身后站着,母亲也站着,苍老的树一样。小妹离开一百米,母亲就转过身子用围裙拭着奔流在清白面容上的泪水,母亲说,“都怎么说走都要走了呢?”......
母亲,在老家将油水很大的菜打包给我,冬天,猪油都上了冻,白白的厚厚的,母亲还要在刚刚翻新的老屋里住上一些时间,她说,她要留下来,父亲的灵位还在供桌上,父亲会回来看看的,这屋子,我和你父亲说好要养老的,小院都修整好了,想种上青菜,茄子,你们在县城里,收成了,给你们送一起.你父亲走了,小院的菜也死了。
我想再请假多陪陪我母亲,母亲还是让我回城里,城里她和父亲替我打点,忙碌了两年的小区里的商品房子,那里没有泥巴,进门妻子要我脱鞋子的地方。如果选择,我还是喜欢老屋,泥巴,鸡粪,一不小心就会踩上一脚狗屎的地方。母亲说过了,我不能这时候让母亲再为我担心,母亲已经够难,她要过自己的这一难关,而我们是帮不了她的,就是儿女连心的我们都不可以。
小弟说,让妈想想。我说,你多多留意妈。
到父亲过五期那天,母亲才让她城里做房地产的小儿子用汽车送她回家。母亲在父亲的坟前烧着火纸,放了鞭炮。母亲说,她想走了,但是,她不能走啊!
父亲病重时,知道自己来日不多,时常请求母亲,“卢。。。,你别给孩子们留难啊,我走了,你不能跟着来啊,那孩子人前可抬不起头了!”
母亲,只能点头,这是一位老人对另一位老人最后的请求,两年前的冬天,一位过世的老人挽救了我的母亲,而现在黄土下的人是我一生操劳的父亲。
3 已发生的,我却无力挽救
母亲身边,只有大妹妹和我家小弟。大妹读书少,为人忠厚,胆子小,做事面面俱到,唯恐有所闪失。小弟读书不多不少,为人厚道,做事大大咧咧,胆子大,但怕黑。
我弟弟我叫他牛仔,也请你记得这个家伙。当然,我也请你记得,我叫牛氓。
牛仔在南方流浪多年,后来又回归故土,依在母亲的身旁,替我还有他自己尽一份做儿子的责任。照料母亲,经营生意,养活家人,随礼钱......
送父亲上山之后,牛仔家族召开了一次不下四十人的家族会议,会议的主题是财产的支配和分割,这很好办,父亲的医药费花掉了他和母亲一生的储蓄,最后,街面上的最大铺面也低价出售了。父亲仿佛已知来日不多,不想给他的儿女留下大笔的债务,就盘了房子,和母亲在乡下住了不到一月就病重了。唯一留下的,是给母亲和我们兄妹的悲伤。还有,母亲唯一的财产就是客人的随礼钱,两万块钱不到,母亲的两个儿媳妇说,礼钱就给母亲养老,我们一分不拿。家族会议的另一项是,母亲的老年赡养问题,母亲坚决一个人过活,母亲有母亲的理由,没说出来,大意是人老了,和小的吃不到一块。更深一层是,人老了,没有挣钱能力了,一天两天还能和儿媳妇相处亲切,时间久了就会有闲隙。我想,母亲的想法是对的,毕竟儿媳妇是别人娘养活的。
在我们乡下,媳妇打骂婆婆的,不在少数。乡下就是江湖。
我表态,同意母亲想法。弟弟还想做最后的母亲的思想工作,我用眼色阻止了他。
母亲,一个人独居,这也成了我的心事。我不知道,有脑血管病的母亲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苍凉生活。
赡养费是定下了,两兄弟一人一年五千,我在会上也表态了,就是不吃不喝也要给母亲生活费,但是,我开了空头支票,我是个大大的骗子。两年来,我欠着母亲那么多的赡养费,母亲不怪我,有点小钱,在他孙子外孙的生日,依然会送上生日蛋糕。
而小说的这一部分,我要说我们家牛仔,对就是小我五岁的弟弟。
牛仔,年轻的时候,有酒量,朋友黑白两道。在南方,从惠州辗转到东莞,一个厂子一个厂子的换,后来,终于有些小名堂,做了模具开发的主管。这小子不安生,搞起了“婚外恋”,确切的说,那时他和弟妹只是同居中,有了一个小男孩。可想而知,这样的变故对弟妹和她娘家的打击有多大。我在世的父亲,坐了三千里火车来“救火”,在父权的压力下,牛仔收了心。牛仔是个重情的汉子,现在发点小财的他,也会一辈子忘记不了那个一直称呼他“亲爱的”湘女,但愿,牛仔下身留情,没有夺去什么。
我和牛仔是兄弟,而情薄如纸,这也是我的心病,有些事情发生了,我无力挽救。
在牛仔没有工作,一个人生活时,我做为哥哥没有想到给他基本的生活费,帮他度过南方黑暗无助苍茫的日子,那时,我上夜工,狗一样的活着。我生气,工作多不好找,牛仔是我介绍进去的,和我一个厂子,他说不做就不做了,不吱一声。
我没有过问牛仔后来找工的事情,听他说吃了不少苦,应聘时,让刀片给削去半边小指,淋漓着血做完面试模块成型。
牛仔是因为发病了,才离开混得有点面子的公司,而他的病,误会很多年,让家人一直以为瘦弱的他,胃不好,当胃病治。不想,肝出了问题。
弟弟牛仔语气轻松对我说,在父亲第一个新年的时候,“我的时光不多了,可能母亲以后就托付给你了,好人说不坏,坏人说不好。”“我想多挣点钱,给你侄子留下点生活费,如果再有钱,我想去北京,好好的看下我的病。”
家人,最小的牛仔都在安排,我感觉,故土的不可理喻。
4 母亲说,过年回来吧
母亲一直是坚强的,没有要求我做这做哪,今年母亲却发话了,“南方你一个在那边,冷清,还是回家过年,赚不完的钱。”
母亲也认为他的儿子要把钱财看淡些了。而她不知,她的儿子牛氓,三餐不继。也不知道,她的儿子一直为每个月给家里的一千元的生活费搞得心急如焚。
牛氓是牛和流氓的结合体,他远离故土时,已经走了样。
牛氓在东莞的一个镇区一个镇区之间流浪,做着最传统的写字匠。他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曾想打电话给那个理发店的洗头妹,问她,那放在她内裤里的百元大钞他暂借,有钱还她时,外加二十块钱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