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西乡:来深第一站
最早与西乡结缘的是我的表哥表姐。他们为摆脱在家乡的家庭窘况,1990年前便到了深圳宝安西乡,改革开放伟大设计师南巡谈话时,他们已经在西乡宝源第一工业区租了厂房,办了自己的塑胶丝印加工厂,完成了从打工者到创业老板的蜕变。用当时人们的话说,那时的塑胶丝印,就像是开着印钞机。他们很快改变了自已和家族的命运,不仅让家中那些曾经轻视和嘲笑他们的人刮目相看,还让那些人争相把自己的子女或者是亲戚的子女送到他们工厂打工。
1996年,我的初中刚毕业的瘦得像钓鱼竿的弟弟,和他同年的舅表弟一起,来到西乡,成为表哥表姐厂里的打工仔。对他们的父母而言,深圳宝安西乡,是能给他们带来好未来的地方。把孩子交给表哥表姐,放到深圳,那是一万万个放心。
我与西乡有缘,相会于千禧龙年。
2000年,我应在西乡办工厂的表哥表姐之邀,来深圳玩。在深圳落脚的第一站是西乡客运站。那时感觉就是一块落车的地。据说是我们安陆赵棚的老乡跑长途运输跑出的场子,后来专门跑长途客运,带着家乡人来深圳打工又载他们过年过节回家去。他们的大巴车一度成为家乡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希望,开车的师傅,一度成为家乡人格外尊敬的人,他们心安理得接受乡亲们求告的好言语以及馈赠的小礼品。宝安大道修好后,这客运站移到路旁,有模有样地经营着。
表哥用他的摩托车接我。高大帅气的男式摩托车,轰轰地低吼,载着我们到表哥的住房“福中福”去。摩托车轰轰地低吼着,载我到路边荒草丛生的海边公路上兜风。一路飞驰着,带我去看被已经工业污染的(即如今大铲湾西湾红树林公园)去看泛着黄白泡沫的海浪。多年后,他们不断换车,雅阁、皇冠、凌志、汉兰达,宝马X5……但我仍然回忆坐着他的摩托宝马的日子,那段珍贵的情谊。
表哥表姐合开的工厂就在附近的宝源第一工业区。这里临近海湾,在没有填海的当年,印象中,是一直有咸咸的海风吹拂的。一栋栋四层的楼房被租为加工厂,还有专门的租给打工人住的一栋栋宿舍楼。他们的工厂楼编号是16号。
清晨,中午,傍晚,半夜,年轻的打工仔打工妹一队队从厂房里出来,如浪潮,似洪流,奔向不宽的小街。临街两层的一排小店面,有快餐早点供应,有专门租打电话的格子间,有寄信寄钱的邮政代发点。他们涌向宿舍楼,总是缺睡的他们,一沾上八人一间的架子铁床,一躺上黏黏的凉席就呼呼大睡。我非常清楚那些打工人的生活,我的亲弟弟,还有我其他的表哥表弟们,都是这样的打工人。
我随表哥表姐们去了世界之窗。一幅缩微立体世界图景惊艳了我的眼睛。去了大梅沙,生平第一次见了大海。海风,海浪,海水,海沙,我与大海如此亲近!
2002年,我来到西乡找工作,成为深圳清华实验学校的第一批老师中的一员。从初中语文教学到小学语文教学,从内地到特区,从公办到国有民办,我完成几大角色的转变。忘不了被郭云峰校长选中的由我命名的味源厅,忘不了紫烛斋,忘了攀上高高台阶才能到达的教学楼,忘不了对着马路的高大气派的高柱阔门。在这里,天南地北的老师们,怀揣梦想,踏出了改变自我、改善家庭境况的奋斗之路。
一晃二十一年过去了。清华实验已成为过去,现在更名为中澳实验学校。桃源居从最初的僻静楼区变成万人大社区,俨然一座城。当年在这里奉献汗水精力的二十多岁的青年们,现在已跨入不惑之年,让人慨叹时光之易逝。
西乡越变越好。宝源第一工业区不复存在了,现在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的是汇一城、西乡天虹等商住楼,西乡大道上绿树鲜花,大益广场变老,宝安大道贯穿而过,两边高楼林立。西乡码头变了样,臭水沟两边杨柳依依,水渐渐变清,大铲湾建了西湾公园,空中飞机,沿江高速上的车辆,还有高架上的地铁11号线,在这里织成了特色风景线。
2003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或许是受了同事们的影响吧,我在西乡海湾明珠楼盘供下一套104平方米的电梯房。当时房价只有三千多,首付两成,也就七万多,可是我还是没有这首付的钱。卖房的小姑娘说,可以无息借我几万。这样,只交了三万块,我便与西乡房建立了不可割舍的密切联系,供下了这套房。购房可入户口,这也最终让我彻底地留在了深圳。
到现在,亲朋好友还在说我当年多么明智地做了这个决定。于我而言,却是胆子大过了头,有些不正常。感谢西乡,如果说海湾明珠那套房子是我的家,那西乡是给我家的地方,我怎么能忘记它曾经的恩赐呢?想想当初买房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有谁会想到房价会涨到几万一平呢?
我只在西乡工作了一年。但是我的家,我的海湾明珠却让我时时回西乡。那时房子已出租,每次和妻子回来,在外面观望,便有继续努力工作的信心与力量。
2004年到2007年,我先后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台湾女老板(她在这边办厂)和一个退休再创业的大校(他和他的公司来大铲湾炸礁)。这些都在《房奴之出租笔记》中有记录。那时租得真是便宜,一百多平米的电梯房,只租一千多每月。仍然减轻了我的供房压力。2008年,我们在海湾明珠住了一年。2009年,各种原因,促使我们卖掉这如今升值很快的电梯房。
我们离开了西乡,但西乡是我常回的地方,就像家一样。
我的弟弟还在这里,我的表亲们还在这里,他们从九十年代就在这里,待了好多年。宝源第一工业区没了,搬到桃源工业区,直到2014年厂房再涨租才移到东莞大岭山。他们和我一样,都很怀念西乡,怀念在西乡创业打拼的青春岁月。
2.福中福:楼顶风光
这是一个喜庆的名字。也得亏临近香港的深圳人才想得出来。刚来深圳的我觉得高大上,在四周还是四层低矮厂房的2000年,这个以福中福命名的商品房小区,楼高,气派,算得上是当时西乡镇比较高档的楼盘。办厂赚了点钱的表哥和表姐,两家各买了一套房,表姐家买在顶楼,七楼,送了很大面积的楼顶平台,表哥买在五楼还是六楼,忘记了,反正不是在顶上,为什么会忘记,毕竟距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你还不相信,唯一比较合理的理由那就是,我到表哥家的时间比到表姐家的时间要少得多。表姐当时当然已经结了婚,表姐夫是广西人,未婚前是表姐的上司,后来表姐开厂,又变成表姐夫的老板。他们有了一儿一女,家庭幸福。表姐夫那时双亲亡故,那边自然没人能来照料孙儿女;表姐的父母即我的姨父姨妈便从湖北老家过来照料外孙和外孙女。姨妈住表姐家,姨妈是妈妈的二姐,就像是自己的妈妈。2000年来深圳玩的时候,我便住在表姐家。
这是一个楼上楼结构的楼盘,恰似当时觉得洋气现在觉得俗气的福中福的名字。地下四层是商铺,是大超市,就叫福中福超市,为了招揽顾客,这超市有大手笔——其实当时很多超市就这么干(其实西乡镇那时我知道的也没有几家),就是提供好多辆走好多条线路的免费中巴,以超市为中心免费地把周边顾客(其实是打工仔打工妹居多)请到超市里消费。这些车的车身无一例外地印着超市的LOGO,红蓝相间的图纹,写着福中福几个大大的字。开车的司机慢悠悠转着方向盘,慢悠悠地开门关门,慢悠悠地走着再熟悉不过的路,慢悠悠地把人们兜来超市。超市里卖着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穿着印着福中福字样红体恤衫的女店员,穿着一色的牛仔裤,很神气的样子。她们比在工厂打工的工资还要高。她们有些是专门收钱的,被称为收银员;有些是向顾客推销兜售的,被称为导购员;有些不断往超市运货、出货,是不是也像工厂那样叫仓管员,就不得而知了。商场这四层有电梯,到了建在四层顶上平台的七八栋单独小楼,就没有电梯了,只有楼梯供人爬。这些小楼都只有三层。每栋之间有间隔,楼顶平台上还有花坛,种些花草树木。现在我已经完全忘记种了哪些花草树木,但是凭着二十多年的深圳旅居经验看,簕杜鹃肯定是有的,还有小棵的桂花树肯定也是有的,还有种芒果树的可能。在二十年前,这已经是很超前的,比内地要优越好多的。但放到现在,在中国,这已经很寻常了。
我们坐着电梯到四楼顶,然后找到那一小栋,爬三层楼到七楼,便来到了表姐家。姨父姨妈是热情好客的,这里已然成了亲戚们周末聚会的场所,我只不过是其新增的一员而已。表哥表姐白手起家办工厂,为他们打工的多是沾亲带故的乡亲们。大家互相帮衬,才有了他们的胜出。大家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表哥表姐那时真的还和气。
楼顶平台都贴了瓷砖,种了一两藤葡萄,还种了一棵辣椒树。对,你没看错,是辣椒树。这可把以湖北老家眼光把辣椒作当季蔬菜看待的我惊到了:这四季开花结果还能还多年存在的辣椒树,可比老家一岁便枯萎的辣椒菜要牛得多!葡萄长着绿晶晶状如珍珠的小果。海风爽爽地吹。天边的夕阳如大红气球。幸福漾在到深圳做客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表哥表姐的成功案例激励着他,诱惑着他,如强大的磁场吸引着他,促使他在两年后义无反顾地投入深圳的怀抱。哦,不,当时只能说是西乡的怀抱。
福中福很热闹。除了超市的叫卖,人来人往的喧哗,还有歌舞。超市经常组织活动,当时还有好多场露天的歌唱比赛,据说陈星他们就是这样出名的。“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如果你是个过来人,相信一定忘不了这样的旋律。当时我听的比较多的,还有杨钰莹的歌,据说她也是在深圳出名的。若干年后,已在深圳定居的我,还听到了陈楚生的“有没有人告诉我我很爱你”。而在2000年,表姐夫雅阁车里热放的歌曲,正是林志炫的《单身情歌》。
福中福地面商铺中,有很多卖石头的,有一家就叫奇石馆,刚好在电梯口附近。这也让初到深圳的我很好奇,这些石头也有人买吗?虽然早就从历史书上看到过古人们也热炒过寿山石之类的事迹,读过慈禧曾经拥有一块价值连城的“败家石”的典故,但也对这满屋子奇奇怪怪的大小石头充满疑惑,真的有人买吗?虽然好奇,可我也不怎么看,好像表哥表姐对此也没有多大兴趣。二十年后,看到徐东大哥满屋子地收藏石头,我才觉得当时是自己想错了的。
福中福到表哥表姐工厂有一段距离,没有顺风车坐,我也可以乘坐免费的超市大巴到工厂。只是工厂周边环境不怎么样,闹哄哄的,主要是厂房机器的轰鸣,还有刺鼻的天那水味道。那时人们是不怎么戴口罩的,要是像现在连上课讲话都要戴着口罩并且习以为常的话,估计打工的年轻人们也不会戴上口罩的,自由呼吸多重要,哪怕空气里味道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