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当我刚坐在用几张破塑料凳叠加的凳子上时,陆续三个孩子冲进这个杂乱不堪的厨房,为首的那个小女孩一下子引起我的注意:她长脸单眼皮小眼睛,稀疏发黄的头发凌乱地扎着两个羊角辫,蜡黄的脸上长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牛皮癣,像太阳在树底下形成的光斑,如此显得她肤质更加粗燥,根本不像一个小姑娘的皮肤。但她幼稚的脸上挂着无辜和对我这个陌生人的惶恐,证明她还是一个孩子。
面对这张熟悉的面孔,我声音颤抖地问表弟:她是你大堂姐...... 的孩子?原本我打算问“她是你大堂姐”?看着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表弟,我才想起他明天即将成为新郎的身份,如今已28岁的大小伙怎么可能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堂姐?
可是,她和她太像了,犹如复制粘贴。小女孩仍穿着一件旧的看不出颜色似曾相识的上衣,瘦得像一棵春天刚栽下的小树苗,但在食物面前却能表现出十分的活力。我对这个小女孩太熟悉又太陌生,熟悉的是她脸上长牛皮癣的部位都和她母亲一样,陌生的是我竟叫不出她娘俩的名字。因为她母亲小时候头发像秋天的野草,我们都叫她黄毛丫头。
我有多少年没回老家自己也记不清,就算我回去也不曾经历黄毛丫头的成长过程,在我记忆里她永远都停留在六七岁的印记里,似乎不曾长大。
我上初中暑假来表弟家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农村的孩子刚流行上幼儿园,黄毛丫头正值上幼儿园年龄,但她并没去,而是在家帮父母做饭。因为她的父亲有一只脚轻微残疾以至于做事没有旁人快,而她的母亲是傻里傻气的女人,用农村人的话说就是你把她卖掉她还会帮别人数钱,说白了就是不精明能干罢了。
黄毛丫头还有一个妹妹,因此她多了一项照顾妹妹的任务,尽管如此她仍会被母亲骂几次丫头片子。是的,她父亲兄弟四人唯独他们家生下俩闺女,其它叔叔有儿子,在农村他们家显得更加弱势。
虽然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初中生,但黄毛丫头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显得弱弱窃窃。因为那时我父亲做生意正值发达,我算是表弟的一个有钱亲戚,她早就通过大人的眼神明白我和她地位的悬殊。
二十多年过去,我又摇身一变成为深圳大都市人,如今这小女孩看我眼神和她母亲极像,唯唯诺诺,想引起我的注意却不敢正视。我试图缓和气氛,让她大胆地和我共用早餐,毕竟这孩子和我大女儿年龄相仿。
我递给她一个饼,示意她放松和我亲近,她的外婆即奶奶大声呵斥道:“还不快接住,吃了滚出去玩,饿死鬼转世”,然后对我笑笑表示感谢。小女孩并没有被这呵斥声吓倒,她孩子气漫不经心地咀嚼着,一会儿欲言又止地用手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让外婆给她夹,她看中的食物多以肉类为主。
奇怪的是小女孩的弟弟妹妹和她长得完全不一样,虽然皮肤黝黑但虎头虎脑,他们俩在餐桌上看中食物之后,先环视桌上的人有没聊天或是有没注意他们,然后冷不丁地就把喜欢的食物夹进碗里,就像草丛里觅食的小老鼠。
之所以称外婆为奶奶,因为小女孩的母亲即黄毛丫头在家招婿,延绵子嗣在任何时代任何家境都不会缺席。黄毛丫头初中辍学后去广州打过工,父母为了老有所依给她物色夫婿,她便回家结婚生子,老大就是这个酷似母亲的小女孩,老二是妹妹,老三终于生得弟弟。以黄毛丫头这样的家庭条件招婿其实并没有优势,我很好奇她找到的是怎样的男人。
我本想知道小女孩取代了她母亲的长相,那她母亲现在是什么样呢?我试图问孩子:你的妈妈呢?还没来得及孩子回答,她的外婆又嚷嚷到:那孩子,我真的拿她没办法,国庆也不回来玩几天…….
孩子外婆的一顿叨唠我才明白,黄毛丫头婚后以种地为生,夫妻俩入不敷出生活拮据,幸好有老人帮扶才能养活三个孩子。实在没办法小女孩的母亲只好再次外出打工。国庆只放假一天并不能回来参加表弟的婚宴,每年春节回来小住几天再次匆匆离开。
对于外婆谈论自己的母亲,小女孩子就像谈到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人一样, 她专心的吃着碗里的肉。由于凳子太高她的脚无法着地,悬空着前后不安分的摆动。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了她那件似曾相识的衣服,一年前表弟问我有没不要的衣物带回去送给亲戚。当时我给他装满三大袋,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毕竟那么多九成新的衣服都被女儿“抛弃”,如果让我随意丢弃,我会有满满的负罪感。如果送给有需要的人,终将给自己找到慰藉。难怪她那件没有颜色的衣服那么眼熟,又那么游离。
此时的小女孩让我觉得更加亲切,我弯腰低头轻声问道:“你爸爸呢?”这次小女孩抢话了,她大人模样叹了口气说:那个人,我真拿他没办法,几天都不见人影,不知道他吃饭了没……小女孩的语气像极了一个长辈在担心晚辈,或者说在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
据小女孩外婆说女婿不务正业,自从女儿外出务工后,孩子父亲就带着三个孩子在镇上一间十来平房子租住,理由是孩子上学方便,其实他是为了躲避与岳丈岳母一起在农村生活的各种农活。他有妻子每个月寄来的6000元生活费,有岳丈每周送来的菜米油盐,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而小女孩子几乎承担着一个母亲的职责,她不仅要做一家人的饭菜、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甚至带弟弟睡觉包括半夜把屎把尿。
“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把他喊走了,国庆回来后就把孩子丢给我们不见踪影……” 外婆愤愤不平地说道。不知女孩外婆到底是在抱怨那个“该死的人”,还是她的女婿。
此时,一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走进厨房,灰尘和枕头里的绒棉堆积在头发上,让他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眼睛微肿似乎不能聚光。他穿着一件褪色皱巴巴的灰白色外套,还有几个被烟烫的破洞,以至于很难看出它竟然是一件西装。
小女孩看见他后从凳子上跳下来,边跑边喊着:爸爸,来这边坐,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怎么才来吃早餐?在大家的招呼下,小女孩的父亲坐下开始吃早餐。小女孩父亲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眼神游离不定,东看看西望望,目光勉强落在三个孩子身上时竟然傻笑起来。
表弟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疑惑,他用手指指自己的头暗示这个男人大脑有问题。啊?我差点尖叫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惊讶?是可惜黄毛丫头嫁给了一个傻男人?还是小女孩外婆嘴里骂得好吃懒做的人竟然是个傻子?或是心疼一个小女孩是如何照顾一大二小?
小女孩一反刚才的天真,突然化生成一个大人。她一边递给父亲一副碗筷,一边说:“爸爸,我拿你该怎么办呢?”听着孩子气的大人话,其他人都哈哈地笑了,而我竟然笑不起来。小女孩的父亲看着别人笑,他也跟着笑,这笑有点像模仿,也有点像公鸡卡住脖子发出来叫声。小女孩说:“爸爸不要笑了,赶紧吃吧!今天又输了多少钱?”孩子爸爸温顺的说:“不多,不多,你看我还有很多钱。”于是陆续从口袋里掏出一元、二元的纸币来。外婆似乎看不下去女婿当众丢人现眼,丢下碗筷离开了。
小女孩像哄孩子一样说:还真多呢!那赶紧收起来吧。小女孩父亲虽然反应迟钝,但在小女孩的面前却又像个听话的乖孩子。也许,对于一个小孩来说,没有妈妈时哪怕是一个傻爸爸也是她的一座山;也许,对于一个傻子父亲来说,女儿也是他的一座山。
据表弟说,正因为村里有些人知道小女孩父亲低智商,所以故意骗他去打牌就是为了赢他的钱。就连他带着三个孩子去镇上住,也是这些无良牌友唆使,而这个傻子父亲又容易中别人的圈套。我似乎明白了小女孩一直念叨的那句话“爸爸,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的更深含义。
小女孩的母亲从一个黄毛丫头到为人母亲,她不断地对生活妥协从不抱怨,也许她对人生的各种安排早已认命,她的命运注定了低到尘埃,开不出花来。而小女孩似乎和母亲有着同样照顾别人的宿命,但似乎又不同于她的母亲,至少我是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