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大人物讲大事情,小人物故而只能说小事情。
在这炎炎烈日、天天如煮的高温天气之下,吃饭也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不要说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就是正常的一日三餐也似乎已经吃不出味道,更加吃不进。一天到晚,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只会喝水的牲口,干了喝,喝了干。口干也喝,口不干也喝。成天肚子就像晃荡着水袋。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可以进餐。
好在靖江是粯子粥的故乡,虽然它不是山珍海味,不是人参燕窝,但是它确实是养命的东西。在这盛夏酷暑之中,唯有粯子粥才是人们的首选,才是人们百餐不厌的美食。这些天,你不妨在靖江的乡下走一走就会发现粯子粥在靖江受宠的程度——
它早上是人们的早饭,中午是人们的午餐,晚上也是人们的晚餐。人们就着粯子粥早上来两片酵烧饼或者两根油条,再来一个咸鸭蛋;中午到自家的菜地里摘几条黄瓜或者长豇豆,也或者是丝瓜什么的,来两勺自家菜籽榨的油,纯天然的食物。简单素净,清淡可口。它胜过任何的美味佳肴;晚上,或者摘一个或老或嫩的南瓜,要么干烧,要么清炒,就着这靖江粯子粥,吃一个肚圆腰粗,嗝声连连,气喘吁吁。而且,每每早晚回家,肚子饿了,嘴里渴了,端起一碗粯子粥,咕咚咕咚几口下去,肚子不饿了,口里不渴了,身上的暑气也消了,忐忑不安的心理也有了着落了……这是任何美味也无法比拟的家乡美食呀!
说粯子粥是靖江的地方特色美食,不错,这种美食唯有靖江这个地方拥有,除了这里很绝少见到,似乎连复制也很困难。为什么,这就是它的材料的特点,主要就是作为粯子的麦子。它不是一般的小麦,而是元麦或者大麦。而且就是元麦最好也不是普通的元麦,而是扁元麦,那种穗子就像女人的辫子一般,扁扁的,麦芒长长的。这种小麦的籽粒和小麦初看起来差不多,只是要小一些,颜色也似乎淡得多,通常的篾黄色的,只是它的面粉没有黏性,所以,一般人家绝对不会把它作为面粉来使用。但是在我们小时候,那时粮食紧张,尤其是夏季青黄不接的时候,迫不得已也把它做作为面粉摊锅拓,但是总是很难成型,弄不好铲子一铲就稀里哗啦,最后就像揉碎的破布。也用它擀面,只是不能擀的太薄,往往就像现在学生使用的橡皮那样,厚厚的长条,又有点像男人腰间系的皮带,我们当地把这叫做“花舌子”——因为它像人和其他动物的舌头——要是在锅里稍微呆长一点时间就会“尸首”全无,最后变成一锅糨糊了……
元麦的秸秆有点儿像荞麦的样子,节点上带有一点红色,叶柄上有一点胭脂红,犹如美人擦过胭脂的脸。它播种的时间跟绝大多数麦子一样,只是成熟期要早一点,通常的生长期是十一月到第二年的五月十号,最晚不过五月十五号。至于大麦,这在一般地方看来完全是喂猪的饲料,就是在我们当地也往往是这样。因为它的外面又一层“衣”,就像稻米的壳,而且在那时这种壳特会钻牙缝,要是卡在喉咙间半天都咳不出来,痒痒的,难受死了。但是,你若把它晒干,最好是就像这两天的大太阳,暴晒两天,然后用水一泡,立马淋干,再到米车上除皮,就像碾米一样,然后把所得到的大麦米粒再粉碎,最后得到如同小麦面一般的面粉,只是它个性和元麦面一样,只能作粯子。
当然,粯子的制作,也是别有一番讲究的。在三四十年前,若是有很好的元麦对于绝大多数人家来说,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可是现在如果仅仅就是一点元麦或者大麦,那就显得太单调了。因为现在讲究的是营养,是养生,是健康。所以,根据现代营养学理论,还得将粯子的材料丰富一下,将粯子的营养提高一点。所以,精明的主妇们便打开书籍搜索开了,于是,磨粯子的元麦大麦里面增加了红豆、芝麻或者黑豆、花生,也或者绿豆、莲子之类,并且根据不同的季节配置不同的粯子。比如这夏天,那粯子里绿豆或者黑豆是不能少的,当然莲子薏米也是很好的配料。
应该说,单单是有了粯子,即使是再好的粯子,如果你不懂得煮的技术,也是白搭。
粯子粥,最重要的是粯子的煮功。通常情况之下,你先将煮粥用的材料大米(无论是粳米或者糯米,也或者黑米红米等等)、薏米、黑豆、红豆,或者是花生,要先淘好,有的必要的要用温水泡好,以备用。根据我的经验,当水烧到七八十度的时候,就可以扬粯子了。注意,这里是“扬”,就是扬场一样的扬,那真是很富有诗情画意的美事。这时,一手舀着锅里的水,一手扬着盛在容器里的粯子,看着锅里的翻滚的浪花,看着手里飘飘洒洒的飞雪;看着一阵阵白雪然后轻轻地落到汹涌的浪花上,看着那浪花上卷起的阵阵漩涡,你一会惊讶不已的。那种情致,那种浪漫,那种悠闲,那种沉着,那种潇洒,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如果不是富于情感,如果不是善于文辞,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所以,也就无法品味煮粯子粥的文化盛宴。这时,若是你一定会想起苏轼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中的句子——
“大江东去,浪淘尽,
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
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不过,老百姓终究是文化的创造者。我至今记得,我叔叔当时描述农村煮粥的精彩顺口溜:
拔草像马跑,烧灶如烧窑,铜勺像摇橹,锅里像落潮……
因为,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一般的人家都是三代同堂或者四代同堂,正常的一户人口至少也有六七八个,有的人丁兴旺的甚至有十来口。那时百分之百的人家是烧秸秆、土灶,由于缺乏油水,绝大部分人的饭量比较大,即使比较小的一顿也要两到三碗的样子,多的一顿吃一钵子、一面盆的也是比比皆是,不足为奇。所以,一餐饭一般人家都要大号的十张头锅子满满的一锅,而夏天这还要先“盘”起两两面盆才够。所以,虽然说上的面的顺口溜有点儿夸张,其实也确实是生动形象地反映了那时农民的生活。
还是回到粯子粥上来吧。扬好粯子以后,等到锅里烧开了,要开锅让它“滚”一段时间,以期粯子的糊化。在这个期间可以羼一点水,让它反复瀑(第一声,就是即将溢出的意思)几次锅之后,待到锅面上的“泡沫”(靖江人叫做“mu2”)聚结成一个小圈的时候,将其撇除(可以单独盛放,它是治疗喉咙发炎与咳嗽的良药)。然后将原来浸泡好的大米、花生、黑豆等等之类加入——除了夏季,还可以加一些薯类,如山芋、南瓜之类的东西——再烧开、慢焐一段时间,待到加入的东西全都煮烂了,方可食用。这时你打开锅盖,就有一股扑鼻的香气沁入你的心脾,陡然之间给你增加一种食欲。
这时锅子里的粥汤整个看起来呈现微红的色彩,上面结上一层米油,犹如豆腐皮一般。粥稀而不寡,黏儿不稠,由于加上了不同的食料,故而显示的颜色也有深浅不同,或者红色,淡红色,并且米粒完整,进口即化。和大超市里卖的罐装八宝粥几乎看不出什么两样,但是它的口感比八宝粥还要好的多。而且这样的粯子粥,即使就是这盛夏季节,即使不做任何冷却处理(就像放置在冰箱里面或者加食碱)吃上一天也不会发生发馊沉淀,成为清汤寡水。当然这里得注意的是,在夏季不适宜添加薯类(就像红薯、南瓜),有些豆类如红豆,因为这些食物即使是在春秋季节时间稍微长一点也会导致食物腐败变味的。
另外,在靖江,粯子粥煮馄饨,也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吃法。因为汤水里面扬了粯子,所以就有了一定的粘稠性,平时比较容易破碎、糊化的馄饨就不太容易破碎和糊化了,对于馄饨馅心是韭菜、牛肉一类难以煮熟的尤其适合。并且即使煮的时间再长一些也不会导致满锅放“荷花灯”的现象,尤其是粯子粥里下的馄饨,它不会走味道,吃到嘴里顿感滑而不腻,清爽而不寡味,因为这种煮食的方法就是一些大饭店、宾馆里面也已经普遍采用,而且深受顾客的欢迎。
粯子粥是养命的粥,更是靖江人世世代代赖以生存活命的粥,疗伤的粥。父亲在世时就讲过,旧社会由于经常受到流氓地痞的绑票,有一回因为拿不出现钱,被绑票者打断了大腿骨和肋骨,后来躺在床上大半年,除了粯子粥,其他什么都没法进食,就是靠粯子粥躲过了一劫,活过了一命。在我的眼睛里,父亲的弥留之际,他也是“我只要喝粯子粥”,并且靠粯子粥度过了最后一段艰难的生命时光,以粯子粥走完了九十三年的人生旅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粯子粥其实也是长寿的粥。
大家不知道,粯子粥其实还是立志的粥,励志的粥,成才的粥,创业的粥,成功的粥,更是感恩的粥,思念的粥,爱国爱家乡的粥。当你走进位于靖江市生祠镇的刘国钧先生故居凭吊的时候,你一定会留意到旧居的墙上挂着一条幅,发人深省。“问我平生少时苦,一生学费钱八百。日食三餐元麦糊,夜卧一张竹编床。半生事业万人功,富就安乐不忘贫。”就是在这里,刘国钧先生立下大志,要甩掉贫困的帽子;就是在这里,刘国钧先生兢兢业业刻苦努力,走出了家门;也就是从这里,刘国钧先生满怀报国之志,艰苦创业以自己的聪明才智,生产出了比倭寇更加先进的布匹;也就是从这里,刘国钧先生把中国两个字写遍了五大洲四大洋,让他的产品走出了家门,走出了世界;也就是在这里,他学会了感恩回报,种下了一颗对于家乡感恩的种子,并且不懈浇灌深深地扎根于他的儿辈子孙的心灵上……
也正因为这些,在靖江,粯子粥是一种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的最最普通的食物,就跟山东人的烙饼,陕西人的馍,蒙古人的奶酪一样,已经深深的植入了这个地区所有人的血脉之中,不仅成为这里生活、美食的一部分,更成为这里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成为这里与外地沟通和交往的一部分。前些年,有几位从台湾回来的老兵,看到黏黏稠稠的粯子粥,二话没说,就如久渴的牛儿看到喝水那样,双手捧起头也不抬地一口气喝完。他们说,虽然在台湾花上几十元新台币也能喝到一碗普通的粯子粥,花上一百元新台币也能吃到一碗山芋粥,可是味道总没有家乡的地道,没有家乡的浓郁,没有家乡的情愫……最后当他们离开家乡的时候,其他什么礼物都不要,而唯独只选中了家乡亲人为他们特地磨制的元麦粯子。
所以说,靖江粯子粥,是养命的粥,是营养的粥,是长寿的粥;也是创业的粥,成功地粥,思乡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