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疫情期间,我前往水塘村采访一位农民藏书家。水塘村离市区百余公里,交通不便。我吃了午饭即刻驾车出发,一路按要求出示24小时核酸报告,配合测体温,走走停停差不多下午四点才到。途中,几次电话联系水塘村的以前有过交往的手工艺人问路,信号时断时续让我几欲崩溃。想想传言中那位藏书之多、藏品之丰、嗜书如命的近乎传奇的农民,最终咬牙坚持了下来。
水塘村位置偏僻,环境却非常好——群山环抱,小溪绕村,树上有果,道上有花。“人间仙境”四字是我对水塘村的第一印象。手工艺人是位老者,曾在市里卖过纯手工编织的小物件,当时我采访过他。如今,老者在村口等我,白发飘飘,目光慈祥,像等待久归的村中子弟。简单寒暄几句,老者把我领到采访对象家。采访对象不愧于“藏书家”之前被冠以“农民”二字,赤着脚,扛着犁,牵着牛,几乎与我们同时到家。唯一煞风景的是,极具农民气象的藏书家,脸上戴了个沾了泥浸了汗的口罩。
“曾记者,您看,我们要如何开始?”隐藏在口罩后的口一开,果然是读书人,谦逊而自信。
“先看看您的藏书吧。”我说。
藏书家点头应好,安排我在院中的竹椅落座,让我稍等。我目送他关好牛圈,又目送他进屋。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青色衣衫,脚蹬深色布鞋。他领我登上位于二楼的藏书楼,只见一个个书架上经史子集中外著作分门别类,排列有序,蔚为壮观。我参观着藏书楼,直到藏书家喊了我几声,说先吃饭再谈,我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天色已晚。
下了楼,月已升。竹影在院中摇曳,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夜风中。老者和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孩站在院中,微笑示意我在四张小餐桌中的一张餐桌就坐吃饭。“疫情原因,不便与您一张餐桌吃,请见谅。”女孩说。
吃完后继续采访,问藏书家何时开始藏书,版本优劣的审定,藏书的意义,收藏的每本书背后的故事,务农和藏书读书的平衡,等等。藏书家均坦诚作答。有时是女孩——藏书家的女儿立夏——插言补充。立夏补充的内容极为详细,诸如某本书的前世今身,放置于哪一个编号的书架的第几层、第几本,该书的纸张工艺以及有多少页,多少个字,多少个标点。
月影西斜,话长夜短,我提出明日再接着采访,藏书家说好,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临睡前,他叮嘱我,夜间若听到有异响,那是立夏在藏书楼阅读和排列文字,千万不要开门查看,否则会打扰到她。我点头应允。
凌晨三点,我被月光摇醒了,然后听到藏书楼传来类似乐器的声音。声音时缓时急,缓时似仙子长袖当舞,急时似骤雨疾打芭蕉。我忘了藏书家的叮嘱,披衣往藏书楼走去。
藏书楼里,立夏双目紧闭,十指虚空而点,有时像在摆放书籍,有时像在弹奏钢琴。藏书楼里所有的书,都在发出微风拂叶的声音,动听而美妙。我惊呆了。
是我砰砰地心跳声影响到了立夏。她停下了手指虚空而点的动作,平静地说:“我去过全球排名前十的图书馆,虽没能把每一册书读尽,但用眼睛打量过这些图书馆的每一个角落。”
我没有作声。我知道立夏的话还没说完。
“看一眼书名,我就能用想象衍生出我所认为的书籍——也许一本,也许十本,也许上千本。所以,我脑中的藏书量,甚至比排名前十的图书馆藏书之和还要多。”立夏用手指轻扣脑袋,“在我的图书王国里,我知道每一本书、每一个字的位置,喜欢一遍又一遍地整理、阅读每一本书。但我怕被打扰,外来的动静特别是疫情的喧嚣很容易让我中断阅读。”
我忙不迭地抱拳道歉:“我没想过会打扰到你。”
“不怪你。历史长河中,插曲难免会发生,比如这该死的疫情。”立夏说完这句话,藏书楼的书像泄了气的皮球,逐渐瘪了下去,毫无生气,“好在只要肯下功夫解决,任何困难都会过去。”立夏十指翻飞,一个个文字出现在藏书楼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拖着漂亮的尾巴飞进一本本书籍里。瘪下去的书又渐次饱满起来,藏书楼又变得墨香四溢。
我既震惊又惭愧,再次致以歉意,回到楼下客房不再打扰立夏。
第二天,上午采访结束后,我离开了水塘村。晚上,有新闻报道说,美国国会图书馆,大英图书馆,俄罗斯国家图书馆等数十家图书馆,馆藏图书突然病倒在书架上,怎么扶都扶不起,打开内页,每页都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文字再又浮现,病情陡然好转。我将全球各地图书馆发生此“不可解释”的“极端故障”的时间换算成北京时间,与我打扰立夏在藏书楼阅读的时间竟不谋而合。
偏居一隅而阅尽天下书籍!立夏的神奇,令我想起网络上关于人脑开发的一种提法:人类的大脑仅仅只开发了10%,若被完全开发,将潜力无穷。我无法考证此说法的真伪,也无法解释立夏的表现。我能确认的是,不能将水塘村之行写成新闻稿,因为写出来没人会信,反而会把我当成一个神经质的病人。但又迫不及待地想将这次采访与读者分享,于是写成了小说——小说嘛,你懂的。
最后,我忍不住再啰嗦两句:若疫情期间你在家待得无聊,请阅读吧,多读书能让你静心。若你在夜深人静时,感知到有文字舞动的声音,请给予个方便,不要出声,那是立夏在阅读和排列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