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每年的深秋,梅如海都要去一趟深圳,每次都是随“行走深圳”一起去的。
深秋是深圳一年之中最舒适的季节,褥热的夏天悄然隐去,临近的冬天不甚寒冷,也没了春天带着咸风的潮湿。城市的天空高远而明亮,气温在24至26摄氏度之间徘徊,像刻意调节了一样。一件衬衫,一条裙子,便可在大街小巷随意徜徉起来。
午后的天空不甚明朗,枯黄的树叶随风舞动。梅如海一愣,猛然记起,秋天接近尾声了。每当季节步入秋天,梅如海就会想到深圳,每次想到深圳,他就会想起一个人。
秋天是梅如海近年来最喜欢的一个季节。
梅如海从躺椅上起来,慵懒的身子莫名地有了活力,他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中年男子,笑了笑,提醒说:梅如海,你去深圳的日子又到了。
梅如海去深圳也不算什么秘密,他的家人都知道,但他去深圳的真正目的却没人知道。也就是说,梅如海借“旅游”的幌子,去深圳是为了会一个女人,一个叫潘雪莲的年轻女人。
没认识潘雪莲之前,梅如海的生活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泛不起一丝涟漪,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一切索然无无味。梅如海居住的小镇叫梅镇,石拱桥,石板路,乌篷船,听起来很有诗情画意,但在梅如海看来,这些都是表面的,内里却是浮躁的,焦灼的,压抑的。对于这种感觉,梅如海私下认为:熟悉的地方换不起任何激情。
梅如海的家境在梅镇这个地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就是人们一度向往的小康生活。梅林路是梅镇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在这条街道中心,有梅如海的一家粮油批发部,早些年生意红火,近些年受互联网的冲击,生意持续走下坡路。梅镇人的眼光向来都是朝上的,就拿房子这件事来说,开始大家想方设法在镇上置地建房,然后眼光又转向了县城,绞尽脑汁,憋着尿劲充硬,一窝蜂在县城买房。梅如海不甘落后,加上妇人的怂恿,早年也在县城买了一套房,供两个孩子上学住。如今孩子去别处上学了,房子成了摆设,一年也难得去住上几回。
生活日趋平稳,人也不觉间步入了中年,中年是个“缓口气”的年龄,也是个偶尔接触死神的年龄。父母相继离世后的某个夜晚,梅如海第一次假设了自己的死亡时间,这个时间是不确定的,十年后,抑或二十年后,自己也将成为一个“古人”了,想到这些,梅如海的心不禁悲凉起来。躺在身旁的妇人鼾声阵阵,梅如海摇晃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鼾声停止,翻个身,一分钟后鼾声又起。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妇人的腰身变粗了,浑身肉嘟嘟的像个煤气罐。镇南有个文化广场,晚上有人在那跳舞,妇人也曾在那跳了一段时间,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不去了。梅如海说,锻炼贵在坚持,你这一身赘肉,再不锻炼以后连走路都成问题了。妇人不悦,反击道,嫌我胖不是,也不看看你自己,谢顶不说,肚子比怀孕五个月的女人还大。梅如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说了句,哪有,夸张。
梅如海没恋爱过,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和妇人的结合是通过媒人介绍的,从见面到洞房花烛,刚好是十个手指头加上十个脚趾头的数字。速度之快,令当时的梅如海感到无比的高兴。现在,两个人都接近五十了,曾经热衷的夫妻生活,不知从哪天开始成了一杯无味的白开水,由一个月一次到三几个月一次,甚至淡忘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把“任务”搁在了脑后。有时候,梅如海会莫名地生出一些寂寞来,这寂寞像喝多了劣质白酒一样,把脑门敲打得噗噗痛。怎么说呢,人的感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虽然摸不着看不到,但它却像血液、毛发、细胞一样实实在在地附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梅如海自认为自己的感情是丰富的,他似乎找到了寂寞的根源以及治疗它的良方,就是当丰富的感情和单调的生活不和谐时,就要有一个外在的因素来平衡它,这样才不至于倾斜。
梅如海就在这样的状态下遇到潘雪莲的。有了潘雪莲,梅如海的内心平静了许多,生活里瞬间又有了温度和阳光,心里的一些沟沟壑壑,他可以用潘雪莲来弥补和填平。梅如海和潘雪莲的交往是快乐的,也是是默契的,快乐体现在身体和精神上,默契体现在想法和看法上。在一起感觉好就行,至于别的无需弄得太清楚,因为有些事也无法弄清楚,他们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的交往变得单纯,也就没有这样那样的负担了。
两个人认识的第二年深秋,得知梅如海要来深圳,潘雪莲在电话里说,你坐火车到深圳东站吧,我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深圳东站离我现在住的地方不远,下火车后坐地铁3号线,大芬站下。深圳东站在布吉。布吉对梅如海并不陌生,十五年前他曾在下水径开过一个生活小超市。至于大芬,也跟着“行走深圳”团队去过一回,是骑共享单车去的。所以当潘雪莲提到布吉和大芬时,梅如海心里有了底,不由地生出一丝亲切来。潘雪莲说,别忘了带一坛你们那里的黄酒和一些土特产来。末了笑着又补充一句,我是个吃货,你是知道的。
梅如海是晚上八点一刻到达深圳东站的。原来布吉地铁站和深圳东站是挨在一起的,这点梅如海没有想到,当年他在布吉的时候,地铁站还没有建起来。记得老韩在“行走深圳”群里说过,下水径现在也有了地铁站。根据老韩对方位的描述,梅如海猜测,地铁应该刚好从他当年经营的生活小超市穿过。想到这些,梅如海动了回去看看的念头,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好些年,更重要的是在那里“发家致富”的,应该抽空回去看看。
一辆深绿色地铁咣当咣当徐徐开来,然后停下。梅如海看了看线路图,见上面标着:……布吉-木棉湾-大芬-丹竹头……呵,还真是挺近的。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潘雪莲了,他内心一阵小激动。这个钟点坐地铁的人不多,梅如海随意选一个座位坐下。外面的霓虹灯快速抛向身后,伴随着嗡嗡的报站声和轻微的晃荡声,梅如海心里再次泛起期待的涟漪,仿佛看见潘雪莲笑吟吟地朝他走来。潘雪莲喜欢笑,是那种安静的恬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她的笑容比话多,让你有充足的时间在她面前倾诉和释放。梅如海一度认为自己的日子过得憋闷,长时间闷在肚里发酵了,沤成一箩筐一箩筐的话,见到潘雪莲后,一股脑儿倾倒在她面前。她也不轻易评论,只是微笑着倾听。梅如海喜欢她这一点,他反感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女人,有时他就想,在一个比自己小十八岁的女人面前,他倒像个更年期提前来临的农村妇女。
梅如海站在大芬地铁站出口处,潘雪莲还没有来。他走了几步,来到路边一棵木棉树下,点燃一根烟吸着。远远近近的夜色弥漫开来,他恍惚中不知身在何处,这地方他从未来过,以前来大芬走的是老路,根本想不起还有眼前这样一条崭新的路,他突然觉得大芬很陌生。一根烟没烧完,有个穿绿色连衣裙的人飘然而至,在树影里碰了他一下。他抬头一看,潘雪莲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浑身一热,顺势揽住了她的腰,潘雪莲顺从地依偎过来,带着一身的香气。
几个路人匆匆从他们身旁经过,谁也没时间看他们一眼,仿佛树影下的这对男女穿了隐形衣。梅如海胆子更大了,迫不及待地吻了潘雪莲,这吻长久而热烈,使得她喘不过气来。梅如海惊讶自己的胆子会如此之大,大到可以用色胆包天来形容,之前他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搂抱亲吻过任何一个女人,原来恋爱是可以这样的,原来恋爱的滋味会这样美妙!要知道,和妇人结婚之前,两个人连手都没拉过一下,待肌肤接触时,已是洞房花烛夜了。梅如海继续自己的野蛮行为,他不担心这个地方会遇见熟人,要是在梅镇,他绝不敢越雷池半步,熟悉的地方总会有一些莫名的顾虑,而如今他在人流如水的深圳,在陌生的地铁站出口的树影下,就是放开来想也不可能会碰到一个熟人。
梅如海一直认为他和潘雪莲是在恋爱,他们的关系是恋人关系,只是一场不敢公开的恋爱,而不是人们说的两碗剩菜一起倒进锅里加热,更不是世俗眼里的一对偷情狗男女。
潘雪莲说,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两个人手牵手走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人行道上,灯光朦胧,凉风习习,树影摇曳,半轮月亮在苍穹若隐若现。梅如海莫名地哼起了《童年》这首歌,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这首歌。潘雪莲也跟着哼了起来。开始是哼,接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唱了起来。
在火车上梅如海吃了一碗泡面,算是晚餐,那时候还不到六点,车窗外开始模糊了。他打开手机,想告诉潘雪莲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发现“行走深圳”群里有人聊了起来,有的说准备明天出发,有的说后天出发。统一到深圳的时间是后天,晚上八点在西乡一家酒店集合。梅如海提前两天到深圳,目的是先见潘雪莲。一路颠簸,一碗泡面早已消耗殆尽,肚子提出抗议,咕咕地嘟囔了几声。看见前面有一家隆江猪脚饭,梅如海说,去那家吃吧。潘雪莲说,那家是冒牌的,不是潮汕人开的,不好吃。潘雪莲是潮州人,这方面她最有发言权。她指了指马路对面一家食馆说,那家才是正宗的潮汕风味,汕头人开的,手锤牛肉丸。怎么,你也喜欢潮汕食物?梅如海说,喜欢,因为你是潮汕人,爱屋及乌嘛。梅如海刚出社会的时候,曾在潮州待了三年,对那里的食物情有独钟,猪脚饭吃过不少,肠粉也是一绝。
还没进店门,首先闻到一股浓浓的牛肉香。食欲激起,梅如海听到自己的肚子叫得更欢畅了。店铺不大,里面的东西井然有序,也干净。潘雪莲用潮汕话要了两碗手锤牛肉丸,一个大碗,一个小碗,外加一碗米饭。两个人挨在一起坐下,潘雪莲把大碗牛肉丸和米饭移到梅如海面前,这些你包了。梅如海说,把我当猪养了。潘雪莲低声说,你本来就是猪,一只贪吃的猪。梅如海实在是饿了,拿起筷子,转眼就把两碗东西连汤带水妥妥帖帖全装进了肚里。
看看时间不算太晚,潘雪莲用眼神征求梅如海意见,说要不要去步行街逛逛,算是饭后散步。一路在火车上没怎么睡,原本有些累,现在吃饱喝足了,倦意起来,愈发感到困了。困是一个原因,但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想两个人沐浴好,躺在舒适的床上美美地做上一回。可潘雪莲不想这么早归巢,梅如海只得听凭她调遣,做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说,好啊,那就逛逛。
梅如海陪潘雪莲逛了几家时装店,东瞅瞅西看看,潘雪莲只打听价钱,就是不买。一款秋装很适合她,梅如海叫她买下,还叫导购员包上,连掏钱的准备都做好了。这种情况下,傻子都清楚,买单的一定是男方。之所以梅如海要做出急于付钱的样子,是在暗示她你尽管买,一切我包了。但潘雪莲没有买下来的意思,说款式是不错,只是价钱贵了一点,以后再说吧。其实潘雪莲是想买下的,但她不想现在买,因为她不想给梅如海留下逛街就是为了让他破费的嫌疑。潘雪莲不是物质女人,在经济上她不想给他压力和负担。她是个聪明的人,制定的方针是对的,这样别人才会疼爱她,怜惜她,双方才能相安无事。她和梅如海好,不是为了贪图他的钱财,而是他这个人,他身上有一种难于言说的东西吸引着她,第一次遇见他时,她就觉得他和她是磁和铁的关系,没见到他的时候,她会想他,见到他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这种感觉真好,潘雪莲很享受这种感觉。